半刻多钟后,朱夫人才抬头,用帕子擦干眼泪。
那个男人转过身,坐在朱潜和朱夫人之间,朱夫人抱他的胳膊舍不得放手。
男人二十几岁,身材健硕,皮肤跟秦海一样黝黑干涩,眼角有浅浅的皱纹。
一看就是太阳晒久了,海水泡多了。
五官非常俊朗,双眼皮,高鼻梁,薄唇棱角分明。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丁香哪怕是梦里,第一反应也猜测这个男人是朱夫人的弟弟。
不知他说了什么,朱夫人又是热泪盈眶,朱潜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没有走动,丁香看到的画面一直是他们三人的脸。
看久了,丁香感觉他跟朱夫人说话的第一个字,看口型像说“娘”。而跟朱潜说话的第一个字,口型像说“爹”。
怎么可能!
若再次逃跑,逃去石礁岛的可能性不大,那里已经被大黎人知道。那么朱潜肯定还有更隐密的去处,是他最后的底牌,属于绝秘,必定让他最相信的人看守。
眼前一幕突然消失,丁香自动醒来。
朱潜又说了几句什么,那个男人起身跪下,给朱潜夫妇磕了一个头。
这也是现在的大黎朝空前繁盛强大,皇帝亲姥爷是位明君。否则按朱潜的能力和对大黎皇朝的恨,带人造反都不一定。
而且,看朱战的举手投足,对他的培养就是按照大黎贵族标准培养的。
而那个人,一看就是为海而生的汉子。
看着比朱战大几岁,应该是哥哥。
还有洪小哥,秦老爷子给他相看的媳妇是丁珍,说明不出意外洪小哥也会永久性留在大黎生活。
大儿子留在海外,那一支在那里繁衍生息。小儿子留在大黎,这一支在大黎永久生活。
万物皆有灵性,更别说这只漂亮的仙子螺了。
不是丁香问的,而是她主动说的。
它一定是被香气吸引,爬出大盆。
自己的香气果真强大无比,魅力无穷啊。
又不像啊。朱潜夫妇帮朱战相看上的媳妇是米红绵,不说米红绵愿不愿意逃去荒芜的海岛,就是娇滴滴的身体也受不了。
若真是这样,朱潜的心机比丁香之前想的还深沉。他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连许多身边的人都瞒得死死的。
若小儿子这一支再像前两次那样遭受灭顶之灾,还有大儿子那一支。
蠕动着的软体动物让丁香有些不适,但看它抬着头,大嘴一伸一缩似在冲她笑,丁香又不害怕了。
不过,朱潜曾经透露过,若在大黎遇到危险呆不下去可逃去海外,丁香是第一个要撤走的人。
她抱着双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长时间想着那三个人的面孔。
很可能守岛的人就是那个人。
作为董家的守卫,秦家也会分成两股。秦家三儿子就从来没有现身过,他是不是跟那个人在一起?
想到董家的两次灭门,朱潜做这个安排也不是不可能。
自己的身世就够离奇曲折的了,跟他们一家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何况若米红绵失踪,米家必定会大动干戈,牵动更多势力找他们。
还好朱潜没起这个心思。自己有高家的血脉,又有董家血脉,若两家对立起来她两边不讨好。
她觉得,那人非常可能是朱潜和朱夫人的儿子。
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活得太累了。
后来朱潜被孙与幕的世子老爹招安,带着一部分人投降大黎。
她走过去捧起小仙女。
前世的现代文明面对大自然的灾难有时都无能为力,这个时代就更不要说了。若大儿子那边出现意外,还有小儿子这一支。
必须记住他,以后或许有用。
丁香坐起来,把睡得正香的飞飞推去一边。
石礁岛上还留了一些人和大船,男人们不做海匪了,正常经商,打渔,或是走私。
丁香嘴角上勾,玩了一会小仙女才把它放进盆子。把它从手上剥离下来,还费了一点劲。
难道,他是他们的儿子?
小仙女的肉蠕动着,像一朵艳丽的花紧紧贴附在丁香的手上,壳还悬在空中。
突然,丁香看到装小仙女的大盆旁边,有一坨蓝色带金的肉在蠕动,还背着一个重重的壳。
那个海岛不知在哪里,这个儿子不知过了多少年才偷偷跑来大黎见父母,所以朱夫人才哭得那么伤心。
卫婶子来丁家后,话里话外也说了一些她在朱家时的往事。
如此,两个儿子中他们最终总要舍弃一个,面临亲情的割裂。
丁香拿起床边的小袄穿上,下地找笔墨纸砚画那个男人的画像。
所有的信息加起来,就是朱潜一家之前住在一个叫石礁岛的海岛上,海岛离大黎朝的沪县最近。
他把一个亲儿子放在岛上,是想把苏家彻底消灭以后,去那里生活?
朱潜和朱夫人说,他们只有一个儿子朱战,今年二十一岁。只有一个闺女,三岁时死了。
她突然发觉,这个男人有点像前世明星古某某。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朱战作了两手准备。
想通了的丁香长出一口气。
再看久些,就有了他们是一家三口的感觉。而且,他的双眼皮很像朱潜。而朱战是内双,朱夫人的眼睛就是内双。
她能说,也就说明那些信息不保密。更确切地说,朱潜能让她给丁香当奴才,说明她也不知道需要保密的事。
朱潜恨毒了先帝。
她的眼睛一下鼓得溜圆,小仙女居然自己爬出来了!
这得用多大的力气。
丁香坐去桌边,研好墨,用鹅毛笔把那个男人画下来。
海岛面积不大,只能种一些水果及水稻。岛上发展最好的时候有近两千人,男人当海匪或走私、打渔,女人在家种地和带孩子……
丁香听朱潜夫妇说过一些他们的过去。
私底下当没当海匪就不知道了。
外面突然爆竹齐鸣,还能隐隐听到人们的欢呼声。不仅有丁立春几兄弟,还有别人家的人。
每个院子都响着爆竹,震耳欲聋。
子时了,过年了。
时间来到了庆观二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