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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自旺能够在石头城里被称为“追命夜鸮”,一方面由于其讨债手段层出不穷,针对神都城里各种身份的人,会选用不同种类的追债方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其耳目遍布神都,无论是石头城周边还是较远的溧水、江宁城中,一旦有什么与欠债人有关的风吹草动,都能很快传到韩自旺的耳中。
本来王留这个月需要还的一百贯钱可以拖到月末,奈何他以为找了王力这种乡县里人人害怕的无赖团伙就能高枕无忧,不但带着这群新护院到处显摆,还屡次在其他商人面前大放厥词说要好好教训韩自旺一番。
所以韩自旺也就十分“知趣”地自己送上门来了,并且以往只会带着三五个打手来讨债的他,这次特意为王留准备了二十三名陆府打手。
此时,站在韩自旺身边的打手头目得了韩自旺的命令,指着王力、许为等人大声道:“就那几个男的,给我狠狠地打。”
黑压压的一群打手,不由分说便朝王力等人冲去,王力倒是丝毫不惧,本就凶恶的面容变得愈发狰狞,大喝一声便赤手空拳迎着打手而去,他确实有些勇力,当面一拳便将为首一人击倒在地,那沉沉一记闷响声让后续数人都心头一震。
不过王力带来的其他手下就没这么勇猛了,有几个人见黑衣打手持木棍挥来时还知道用随手带的棒头、短斧招架几下,剩余几人见到对方打手如此来势汹汹,转身朝着内宅撒腿便跑。
韩自旺此次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岂会轻易放过王留的这些打手?他拎着小茶壶向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的王留走去,指着跑进内院的那几个护院道,“给我追上去打,今天一个也别放过,都是乡里的败类,打死都没事。”
“怎么样啊王老板,这一百贯你给还是不给啊。”韩自旺看着敢怒而不敢言的王留道。
“您可否再宽限几天,到月末,我定连本带利将欠陆老板的钱部奉上。”王留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嚣张,他此时甚至都没有办法抬头正视韩自旺。
韩自旺没有搭理王留,转而望向满脸焦急的刘氏道:“夫人您说,这王老板的话可信否,我反正是不相信,您要是跟我说可信,那我便宽限三天,只是您这孩子得跟着我们当个质物。”
“三天……”刘氏神色迟疑,随后又惶恐道,“那若是三天还不上会如何?”
“欸?别这么看我。”韩自旺不慌不忙对着壶嘴喝了口茶道:“我们肯定不会对这种孩童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就是给他找处好人家送了去,你们现在欠了钱自身难保,留个孩子在身边反是累赘啊。”
“不过我有话说在前头。”韩自旺嘿嘿一笑道,“这孩子我们肯定是送给不差钱的主,但至于人家怎么对他,啧啧啧,不好说的。”
刘氏岂会听不出韩自旺话里有话,她甚至想起来那些走南闯北戏班子里模样形状诡异的孩童,哭腔变得凄惨道:“不要,不要……这孩子不是王留老爷亲生,你要我去当牛做马都行,还请韩老板你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我要你个寡妇干嘛?可别坏了我财运,”韩自旺一脸鄙夷地回了句,随后又看向身体微微颤抖的王留道:“嘿嘿嘿,王老板,我知道那小子不是你亲生,你放心我这人最是一视同仁,你静心坊的房子我也去过啦,一双亲生儿女昨日也见了一面,你那一脸蠢模样的大儿子真是贴钱都很难卖出去啊,当个苦力倒是可是,至于你那小女儿,嘿嘿下回再去我就要带着麻绳麻袋喽……”
忽的,韩自旺没再说下去,他不仅如夜鸮般眼观六路,更有夜鸮一样的警惕感,抑或说是一种预感,他猛得转头望去,一个身穿靛蓝色缺胯袍服的身影正缓缓向他走来,周围趴倒蜷缩着好几个人。
不是王力,王力虽然前几拳劲头十足,但此刻已经力竭,正跟一名打手在地上缠斗,不是那些穿着粗鄙鲜艳衣服的护院,那些人有的正在被揪着头发围殴,有的已经被打个半死在地上抽搐,那这个人会是谁,一阵恐惧席卷韩自旺心头。
许为手拿一根夺来的木棍闲庭信步般朝韩自旺走去,原本一直想要盯着许为不让他离开的猴脸护院此时已经一棍子打趴在地。
只见许为精准一棍甩在一名打手的下巴上,随后以棍子做刀连捅旁边另一名打手数下,后者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喉咙跪倒在地。
有的打手见许为挥棍奇快还想用棍子格挡,被许为连棍带脸都砸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在踹飞身前一个不要命的打手后,许为抬腿跨过了侧趴在地上喘气的王力。
韩自旺见许为之勇猛远超常人,立马识趣后退,边退还边喊道:“快,快弄死这个穿蓝衣服的,今天谁能把他干趴下,我赏他十贯钱。”
十贯钱,普通人家一整个家庭打拼一年才能赚到十多贯,韩自旺一句话自然激起了一众打手的求财欲望,他自己则退到刚刚的小椅子旁,但他没敢坐下来,毕竟在神都城里厮混了有将近二十年,他一眼便看出许为的实力恐怕不是十几个打手武夫能比得上的。
事实也正如韩自旺所想,他连抬手喝一口茶的机会都没有,许为已近在跟前,下手也变得越来越简单狠辣,随着许为一个提膝猛击最后一名打手的面部后,韩自旺身前已无人能护他。
不过韩自旺也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发现许为的目光多次瞥向被绑着的孩子那里,心一横对着旁边看管孩子的打手道:“快拔刀!把孩子杀了。”
“不!”刘氏大喊一声冲向孩子,打手拔刀的瞬间,许为腰间的横刀已经出鞘,刹那间一道璨烈的银光抹过韩自旺的双目,待韩自旺再睁开眼时,横刀光泽锋利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还不快让你的人住手!”许为脸上没有半分散漫,接下来只要韩自旺的表现有一点令他不满意,他便将此处的打手杀了,若是邓云信的儿子真有什么三差两短,那他定要杀进陆府将这蛮霸无道、不择手段的陆老板给剐了,以安兄弟在天之灵。
许为虽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但韩自旺并没给他这个机会,反而表现得非常识时务,他连忙抬起手,然后朝着一旁的两名打手吩咐道,“先别动手。”
韩自旺的目的实际上达成了,若真要对孩子动手,他们早就动了。尽管韩自旺命令两名打手杀了刚满十岁的邓杉,但他们其实也不敢真的下手,祸不及家人乃是自古以来的江湖规矩,更何况只是个孩童。
韩自旺要两人动手的目的无非是要将许为的注意力吸引自己身上,毕竟如果许为突然调转枪头朝被绑架的孩子而去,两名打手恐怕连刀都来不及拔就被干掉了,自己这里也就丢了最后的底牌,韩自旺以身犯险吓许为来挟持自己,实际上就是为了保住谈判的筹码。
“把孩子放了,你们都安然无恙。”许为皱着眉道,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哈哈哈,公子饶命,公子饶命,以公子这般身手,何必跟着王留这穷鬼,他本就是靠以假乱真贩卖珠宝发的家,现在恐怕连公子的俸禄都付不起,你跟我回去,我立马将你引荐给我们陆老板,那日后肯定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呀。”韩自旺见许为忌惮孩子的安危,说话也变得放松了许多。
“与钱无关,放了邓杉,其他事情我不管。”许为没打算与韩自旺耗着,语气愈发严肃。
“哦……”韩自旺恍然大悟道,“公子难道是这孩子的生父?”
“我是他生父的朋友,废话少说。”许为直截了当道:“放还是不放。”
“那我也就不和公子闲聊了,一百贯的利息钱,给了我就放。”韩自旺竟不依不饶道,“不然,大不了一起死嘛,我们干这行的也不是没见过生死场面的孬种。”
见韩自旺此般强硬,许为反是迟疑了,此刻若是有其他人配合许为靠近那两名握刀挟持邓杉的打手,或许还有机会将邓杉救出来,只是如今王留手下的其他人,即便是之前嚣张的王力,此时也还埋头趴在地上如同老鳖一般。
“再说了,公子你救得了这孩子一时,还能救得了他一世?如今你嫂夫人吃穿用度花的可都是王留的钱,撇不清的了,即便你今日把我宰了还救下了孩子,那明天陆老板手下还有的是其他狠人来追债,我这种一丁点儿拳脚都不会的小掌柜,那已经是最讲道理的了。”
“唉……”许为也是难做,但此刻韩自旺说的话确有道理,他又怎么能护得了邓云信的遗孀和孩子一世呢,尤其是对方似乎也铁了心要跟着只会花言巧语的王留。
想到这,许为一把揪住韩自旺胸口的衣服,将其拖到了刘氏的近前。
“许公子这是?”王留心中一团乱麻,连忙问许为道。
许为压根没理他,望着刘氏道,“云信兄生前留给我了两根金条,恰恰值那一百贯钱,如嫂子同意我便将这两根金条给了此人,以救邓杉的性命。”
刘氏望了眼王留,又回望许为无奈一笑道:“杉儿性命要紧,其他都是身外之物,便给了他罢。”
一旁的王留看了刘氏一眼,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许为用手将衣领解开,将他内衫的夹层中的暗袋轻轻一扯,很快就拿出了两根金条,看起来每根都有个五六两的样子,价值肯定超过了一百贯。
许为收刀将两根金条塞到韩自旺腰间,沉声道:“这钱本就不是王留的,刘氏既替他还了一百两,便与此事再无瓜葛,放了邓杉,以后别再纠缠他们母子了。”
韩自旺验了验腰间的金条,笑眯眯地放进腰带中收好,随后挥手示意让打手们将邓杉放了,邓杉才刚年满十岁,哪里吃过此般惊吓,被放了以后,边哭边向母亲跑去,刘氏跪地也搂着邓杉大哭。
“今日之事便了了,但要保证日后不再叨扰刘氏,难啊。”韩自旺不急着走,继续与许为交谈道:“除非刘氏跟王留彻底撇清关系,不过那样的话他们孤儿寡母又能去哪呢?还得看刘氏自己。”
跪在地上的刘氏没有说话,许为也知其难处,无论王留如何贪财无能,他对刘氏和邓杉二人在吃穿用度方面确实有着肉眼可见的照顾,刘氏与王留虽无夫妻之名,但周遭邻里乃至家中亲朋都看在眼里,若此时抛弃王留,在这个时代难免落人口舌,刘氏并非风尘女子,这种事情比要了她的命都难受。
王留府的庭院里一时间静得能听到伤者沉重的呼吸声,与一众人的心事重重相比,韩自旺显得尤其自在,只听他摇头晃脑道:“我这倒是还有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