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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纸花店门上的红灯笼(1 / 1)

老杜光着身子在纸花娘子的店里呆了三天。

老杜是村里有名的老光棍,因为偷窥、性骚扰等恶行被村里人扔到了酸枣枝堆上,折断在皮肉里的尖刺一碰如针扎,根本无法穿衣。

纸花娘子是刘家沟的,娘家姓潘,三十岁的样子,尚有几分姿色,因衣着时尚暴露,常常引来村里人的非议。

在农村,非议他人是一种极其普遍的生活消遣。

纸花娘子早已习惯了这种非议。自打嫁到刘家沟,各种非议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了她,先是娘家人贪图彩礼将她卖给了夫家,再是夫家先人缺了德代代有病不能人道,最后是自己水性杨花红杏出了墙。

众口铄金,有些事情说着、说着就成了真事。

村子里没法呆了,她利用自己扎花圈、做纸花的手艺,在车站街道的西头开了家花圈店,兼卖些纸烛香火殡葬用品,算是个营生。

一个农村女人有了自己的营生,不再靠男人吃饭,腰干子就硬了起来,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也就成了羡慕嫉妒恨。

非议也罢,流言蜚语以也罢,都是建立在虚构事实的基础上。可悲的说,强加在她身的传言却一个一个都变成了事实。

娘家母亲的确收了五千元的天价彩礼,自己那位人高马大的丈夫也真的是个银样蜡枪头,而且自己也在离婚无望的情况下开始伤风败俗。

刚开始时,她还有些害怕。不守妇道终究是天理不容的,如果放在过去是要被“浸猪笼,骑木驴”的。

可她发现,当那个叫嚣着要打死自己的丈夫,在自己提出离婚后立刻蔫了的时候;当那位口口声声要去自己娘家闹的婆婆,在自己说出她儿子不中用的时候;当那些骂自己不要脸出来卖的女人,在自己说出他们男人身体上某个隐密特征的时候;当那些白天义正严词打击自己的体面人,晚上一个个偷偷钻进自己纸花店的时候,她不害怕了。

人,一旦放下道德的枷锁,就变成了野兽。

她就是这样一头野兽,不断地撕下光鲜的人皮,露出丑陋的人性。

记得有一位高中体育老师,姓任,每周都会从她的店门前路过。

任老师仪表常常,正义凛然,起初从不瞧她一眼。后来在一位熟客的介绍下,红着脸来了一次,之后就彻底恋上了自己。

从任老师的口中得知,他是渭河边的任家渡人,家中除了妻儿之外,还有一位年近七旬的老父亲。

纸花娘子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除了钱以外,她只喜欢对方的身体和身份。

身体是物质上的,是可以体验出的来,它不但能带来许多神经上的美妙感觉,还能引发身体最敏感处的共鸣。

身份是精神上的,建立在不同身份上的遐想能给自己带来最大心理满足,就像吸毒后的瘾君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任老师就给纸花娘子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受。

首先,他有强健的体魄。常年的体育锻炼造就了一身结实而华丽的肌肉,古铜色的肤色更显成熟为美,高大魁梧的身材带来无限的安感。

其次,他有教师的名头。将一个为人师表的先生扒光,露出他最丑陋最阴暗的一面给世人看,这是多么骄傲的成就。

在这些成就中,许多人被钉在了纸花娘子的耻辱柱上。其中有满身臭汗的苦力,有衣冠楚楚的各级干部,有南来北往的生意人,有世居本地的庄稼汉,有血气方刚的黄口小子,也有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学究。

老学究最令她厌恶,吝啬、怪癖、虚伪。

任老师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学究,曾经是某校校长。

有一日,任老师因为学校接受上级检查,去晚了。结果刚要敲纸花店的木门时,突然发现门前停着的一辆自行车好生眼熟。

这是一辆黑色的飞鸽牌自行车,车把处缠了红色塑料胶带。

猛然间,任老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骑上自己的摩托跑了。他像是见到鬼,逃跑时又像是被鬼追。

真有鬼吗?有,就是那辆自行车。那是他的父亲的自行车,刚买了不久,很是珍爱,绝不会让他人骑用。

也不知是谁,将任老师的这个轶事传了出去,成就又一段耻辱传奇。

为了避免任老师这类事件的再次发生,有人给纸花娘子想了一个妙招。

让她准备了两个灯笼,一个白色的,一个红色的。如果有客人在,就打出红色的灯笼,如果没有客人,就的打出白色的灯笼。如果不方便做生意或者不想帮生意,就撤去灯笼,什么也不挂。

纸花娘子依计而行,果然没有再出现那种尴尬的场面。不过从此以后,街道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一个卖花圈的店门上,悬挂着一只大红的灯笼。

不知是身体疲倦了,还是生活有了品味,在放荡了几年之后,纸花娘子对客人有了挑拣,生人不接,未婚的不接,年龄大的不接,低贱的卖苦力的不接,衣着不整洁、身体肮脏的不接。

用纸花娘子的话说,她要接高贵的人。

什么是高贵的人?不欠钱,干净,说话文明。

在众多她以为高贵的客人当中,老杜是最中意的一个。

且不说老杜作为老光棍的持久火力,也不说老杜体面的着装洁净的肌肤,就说出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诗句,以及那份从不伪装的真诚,就足以令她心动。

她不止一次的说过,如果自己能够离婚再嫁,老杜是第一人选。

对于纸花娘子的话,老杜深信不疑。

谁不想堂堂正正的做人,都是让生活被逼成了鬼样。

老杜对自己的鬼样秉持放任的态度,对纸花娘子的鬼样却有些腹诽。

尽管他知道纸花娘子真心喜欢他,他也非常喜欢纸花娘子的温柔乡,但要他去娶这样的女人,却万不可能。

老杜心中的女人,可以不是冰清玉洁的少女,也可以不是守身如玉的贞洁烈妇,但绝不可以是人尽可夫的莺花。

丑陋的男人,自己可以眠花宿柳,却不许自己的女人不安于室。

三天后,老杜走出了纸花娘子的店。他不能在那里呆太久,人家还要做生意。他没脸回村,想想又无处可去,就咬了咬牙,上了开往西安的长途车。

老杜的娘虽没给老杜留下多少财产,却留下了许多继父。尽管这些继父已经死了,但他的儿女尚在。他们或长或短都与老杜做过一家人,做过他的兄弟姐妹,虽然大多数已经认不出他或者不愿意认出他,但还有一两个愿意认他。

西安,就有一个愿意认他的兄长。

老杜离开以后,两名操着河南口音的外地人进了纸花娘子的店。当天晚上,纸花娘子的店就撤去了灯笼,从此不再悬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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