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着天色渐渐暗去,酒楼的客人来来往往换了又换,除了严挺这桌外似乎都换成了新客,严挺向四周瞧了瞧,对海易川说道:“你的朋友好像都已经走了。”
海易川没有回头,直视着严挺:“我知道,他们几个本就是贪生怕死的人。”
严挺问道:“你不怕死?”
海易川道:“我若是怕死,就不会追你这么久,方才就已经走了。”
严挺笑道:“看来你已被复仇的欲望蒙蔽了心智,你可知道,你想复仇的前提是你还活着。”说罢缓缓站起身,身上的伤口似乎被撕扯到,这让他轻轻吸了口气,随后仰起头看着大堂的顶端,那是一盏巧匠手工缝制的花灯,此刻被悬挂在空中轻轻摇晃,严挺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上方,道:“这家酒楼我曾来过一次,带我来的正是你要杀的人。”
“他现在是否在这里?”
“他若在这里,是绝不会让我等到现在的。”
听到此言,海易川仿佛泄出了浑身的力气瘫在椅子上,叹道:“那真是可惜,我本想出手的,看来倒是不必了。”
严挺笑道:“恐怕你想不出手都不行,这些人已把你看作我的朋友,他们可不会留你的活口。”
严挺话语刚落,原本热闹的大堂突然寂静无声,所有客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陪酒的女人也踮着脚急匆匆的离去,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看向这里,他们都在盯着严挺,以及他身边的海易川,海易川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些人的目光,平静的问严挺:“我记得这里的老板有一条规矩,就是任何人不得在此地出手,这些人为何敢不守规矩?”
严挺道:“因为老板还有一条规矩,那就是血影门除外。”
海易川恍然大悟,也站起身说道:“这么说,在老板眼里血影门的人都算不得人,而是鬼?”
严挺笑道:“是人是鬼,你马上就会知道。”随后脚下使力将脚下的长剑挑起,手肘一推将剑甩给海易川,而就在同时,他们头上的花灯也忽然熄灭,从头顶上方‘嗖’的一声飞来数道银针,海易川反手接过长剑向上挥出一剑,只听得‘叮铃’几声,数根银针已被齐齐斩成两段掉在地上,每一根都是被竖切成两段。
海易川将剑横在眼前,顺着窗外的月光细细观察着剑刃,脱口而出:“真是好剑,可惜留不得。”
“为何留不得?”
海易川笑道:“因为此剑由五毒淬炼而成,被它割伤到分毫便会死于它的毒下,而它的主人比天下最毒的毒物还要恶毒。”
淬火流毒,每位剑客谈及无不为色变的异剑,他们窥探这把剑的威力希望能得到它,又避讳它的阴冷无情,拥有这把剑不一定会是好事,但一定会有想不到的坏事。
因为这把剑原先的主人,是乌龙长青。
“你是如何得到此剑的?”
“你若能活着走出这个门,我会告诉你。”
“一言为定。”
大地彻底陷入了黑暗,伴随着天际轰隆隆的雷声,一场大雨倾落而来。
洛阳城最好的棺材铺,一辆豪华的马车就栓在一旁,马夫老曾怀揣着银子坐在台阶上躲避着暴雨,嘴里不知碎碎念着什么,目光时不时向街角望去,此时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有的也只是来不及回家避雨匆匆而行的路人,每当有脚步声传来,老曾都会抬起头,最后还是失望的低下头去。
一个时辰?恐怕再多几个时辰都是一样的,老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苦笑着起身。
‘咚咚咚’
棺材铺的老板打开大门,看着老曾刚要问话,突然瞪大了眼睛,随即猛的关上了门,老曾一愣,回过头去,只看到自己身后已不知不觉站着两个人影,一道闪电劈过,二人的面貌被这道电光映出,正是严挺与海易川二人。
即使这般大的雨水,也无法冲刷二人身上的血腥味,地上的雨水仿佛也混成了血水。
老曾张大嘴巴,惊的说不出话,海易川用衣袖抹去脸上的血水,冲马夫笑了笑:“看来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老曾看向严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海易川也没跟他解释,只是挥手说道:“雨下的这么大,为何我们不赶紧上车里去?”
雨夜中的洛阳,激烈的赶车声撕破街道的宁静,严挺与海易川正坐在温暖舒适的车厢内,海易川从垫子下拿出一小瓶酒和一包牛肉,对严挺笑道:“我不知你喝不喝的习惯郾城的杏花酿,但总比没有的好。”
严挺拿过酒,浅尝一口,长吐出一口气,笑道:“这是我今年喝过的最好的酒。”
“那就好。”海易川笑了笑,从包里摘出一小块牛肉塞入口中嚼着,又顺手从一旁的包袱里掏出一块熏香点燃,车厢内顿时弥漫着奇异的香味,严挺轻嗅便觉得脑门一顶,浑身都变得极为舒畅,身上的伤痛也减缓不少,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香?”
海易川道:“南海鲸鱼的龙涎香,这一小块可值十两黄金。”
马夫的吆喝声接连传来,伴随着车厢外的雨声,严挺只觉得昏昏沉沉,有些想立刻睡一觉的想法,海易川察觉到严挺的乏困,便说道:“老曾会带我们去一个安的地方,你尽可以好好睡一觉,待你醒来我们再聊。”
严挺倚靠在车厢一角,问道:“你觉得什么地方是安的?”
海易川已侧身躺下,打了个哈欠,闻言回过头打趣道:“不知道,但总比待在洛阳要好。”随后扭过头,不一会便深沉的睡去,甚至打起了呼噜,严挺也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即便身上的伤口依然刺痛,烈酒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也无法抵挡睡意的侵袭。
他数月都未睡过一次好觉。
马夫老曾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雨下的越来越大,他却不敢稍作停留,对他而言洛阳无异于龙潭虎穴,但人都是有私欲的,他的私欲就是金子,海易川应允这趟洛阳会给他百两黄金,这足够他潇洒上好一阵。
离洛阳主城大门越来越近,只要再过几个路口便可离开洛阳主城,这让他不由得兴奋的手抖,他已暗下决心,此行之后无论海易川拿出多少金子他都绝不会再踏足这里,毕竟钱再多还是要有命去享受。
又过了一个街道,老曾已瞭望到远处宽大的城墙,他兴奋的挥舞手中的鞭子,只要迈出这个大门他才能安心。
一道月光透过笼罩的乌云洒在大地上,清晰的映出敞开的城门。而老曾的心脏突然跳动的厉害,似乎要跃出心口,他看到城门处一道人影骑在马上,正不紧不慢的向他们靠近,老曾揉了揉眼睛,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在这样的雨夜怎会有人如此悠闲的骑着马游荡?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老曾终于看清此人,这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装的女人,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正悠闲的喝着,似乎没有顾及身上已被大雨浇了个湿透,女人也注意到马车,歪着头一边嘬着葫芦一边打量着马车,一只手拍了拍座下的小驴子给他们让出路来。
小驴子?老曾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甚至觉得有些好笑,看来只是个喝醉的普通小姑娘。
城九酒叼着酒葫芦,目送着马车越来越远,直到迈过城门彻底看不清踪影才回过头来,拍了拍小驴子的长耳朵笑着说:“小红小红,看来我们来迟一步了呢。”
小驴子撕磨一声,晃了晃脑袋,似乎是在反抗主人让它在这样的雨夜淋着,城九酒使葫芦敲了敲它的脑袋,欢快的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淋的难受,我们这就走快些,恰好我的葫芦也快空了。”
驴儿欢快的迈开脚步,竟是径直向城内的元宝酒楼奔去,待她们赶到离元宝酒楼,城九酒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吁!”
城九酒松开缰绳跳下驴背,朝驴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掌任由它跑去,随后轻轻推开酒楼的大门,一股更加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月光洒在大堂,尽是血淋淋的断肢残骸,满地的鲜血仿佛地狱中的血海。
城九酒并未慌张,捏着鼻子走进屋内,目光在黑夜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左看右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而就在此时,屋内黑暗的深处突然传来缓慢的声音:
“你来迟了。”
这声音非常轻柔,让人很难听出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城九酒找了块干净的椅子坐下,平静的说道:“你还没死就不算迟。”
“你是故意的。”
“是又怎样?”
城九酒侧目盯着黑暗处,那道声音没有再响起,像是从这里彻底消失了,城九酒却不依不饶,骂道:“连相貌都不敢露的人也敢对我叫嚣?我现在倒有些失望严挺怎么没把你杀了。”
并没有声音回答,城九酒无奈摇了摇头,走到柜台前瞧了瞧,忍不住笑骂:“这个死严挺,居然一点酒都没给我留下,等见到他我定要让他赔我几大坛。”
随着城九酒的话语,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城九酒回过头,对着人影打趣道:“怎么?终于忍不住了?”
黑衣人回答道:“所以你承认是故意放走了严挺,这次又是故意来迟的。”
城九酒点头:“不错,我就是故意的。”
一道剑光亮起,一把剑悄然出鞘握在黑衣人的左手中,城九酒不怒反笑,叉腰挑衅道:“你莫要忘了上一次你对我亮剑是什么后果,这次可没人能阻拦我。”
黑衣人的身影一僵,手中的剑飞快归入剑鞘,城九酒没再看他,起身向外走去,即将走出大门时听到黑衣人问道:“你要去哪里?我们的任务还未完成。”
城九酒头都未回,说道:“那是你的任务,不是我的。”
月亮似乎被蒙上一层细细的灰纱,黄豆般的雨水越来越大,似乎要彻底将洛阳城浇灌彻底。
在洛阳与岐州交界处,城九酒骑在她的小毛驴上,冒着漂泊大雨,喝着葫芦里极烈的烧刀子酒。
曾有人问过她,一个杀人的人怎么能一直喝酒?若是醉了如何杀得了人?她总是笑着回答:“就是将天下所有的酒端来,我也不会喝醉。”
据她自己说,她出生的第一刻喝到的不是母亲甘甜的乳汁,而是能活活醉死人的闷倒驴。
别人是越喝越醉,她却是越喝越醒。
可她现在却真的醉了,摇头晃脑,话也说不利索,一头栽在地上头破血流,她挣扎两下,将整个身子趴在水泊里,让冰凉的雨水滋润着她红润发烫的脸蛋,这让她觉得舒服极了。
红色的身影瘫在地上,在这深夜犹如海底中的红珊瑚,很难不让注意到,但此刻就算一个小孩用弹弓就能轻易的打伤她,所以也绝没有人能想到,倒在地上的这个红衣姑娘,会是许多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就这样睡了过去,手中紧握着一条细长的红色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