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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潼,一张巨大的地图铺展开来。
法正正在向刘备讲解进军路线。
“下辨位于祁山道与陈仓道之间,是逆魏输送兵马、粮食往汉中的重要来源,如今的情况,是马超进入了下辨城,张飞也率大军驰援,而下辨城内有曹洪、杨阜、赵昂,还有马孟起的克星,那个叫做王异女人的驻守,更兼之雷定七部氐人坐镇,外部,则有曹休率三万精骑驰援,按照现有的情报,如今的局面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刘备与法正并不知道下辨城如今的战况。
他们还在做北上进军的准备,分析种种可能。
“孝直接着说。”
刘备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地图。
语气虽是平静,可心中的紧张感却是油然而生,呼之欲出。
法正接着分析,“为了守住下辨城,魏军可谓是不遗余力,现在的情报,其一,翼德与孟起均被围于下辨城中,其二则是两人被困于山峦之中,其三则是两人分别被围于不同的地方,若是前两点还容易救援,若是第三条,则尤为麻烦——”
说到这儿,法正手指从下辨城顺着东侧的“河池城”滑动到“陈仓道”,再从“陈昌道”顺着往下继续滑,滑动到勉县、滑动到关城,滑动到阳平关。
法正的语气中也透着担忧:“况且,救援下辨城,不止是需要制定击败曹洪、曹休的计划,更要防范魏军汉中的兵马随时驰援,出兵若是少了,很难救下两位监军,出兵多了,万一夏侯渊神速下关城,从那边,直杀至葭萌关…如此三巴门户大开,若杀至剑阁,则梓潼危矣!剑阁若失,则我军就没了退路,粮道也彻底断了!”
法正细致的分析,其实就是想表明一点,现在的局势,去救下辨城,无异于虎口拔牙,是九死一生。
刘备脸色阴沉,其实,法正提到的这些,他如何想不到呢?
要知道历史上,三巴、下辨、汉中这一系列的战斗是在足足一年之后才开始打响。
这多出来的一年,刘备需要力组织生产,调整益州官员结构,消化入侵占领的民心问题,还有最重要的,征兵与筹粮。
毫不夸张的说,张飞“三巴”拿下的太顺利了,这让整个征讨汉中的进度加快了不少,但同时,对后勤…是巨大的考验。
纵刘备有诸葛亮这等万世难得一遇的治国、内政奇才。
可现在的刘备,他的储备,他的底蕴,依旧是经不起一场大败!
任何一场溃败,都会让整个蜀中的防线、士气、战意…还有那新兴的政令,一切的一切都会瓦解。
故而,法正把困难都摆明,就等刘备做决定。
沉吟…
良久的沉吟。
终于,刘备艰难的睁大眼睛,这一次的北伐,他还是义无反顾…
他还是那个“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刘备。
且不说马超。
单单三弟张飞一人深陷那鬼蜮莫测的战场,他刘备就必须救。
“我知孝直说这些的目的,可我请教孝直的是如何进军,而非进军的困难,而非战败的后果,孝直只说行军路线即可。”
刘备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一番话的。
他的心头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他得到如今拥有的一切有多不容易,他就有多不愿失去这一切,但…他必须救张飞,那是桃园结义时的兄弟啊!
“好…”法正像是心头叹了口气。
他其实已经算到,这位好基友会如此选择,这也是他法正最看重刘备这个主公的地方啊——
法正调整了一下心情,然后一本正经的说:“主公,接下来我说的行军路线与方略会有一些险,成功的把握也不足三成…但…”
法正一字一顿,特别是提到那成功过的把握不足三成时,法正的面色冷凝如纸。
或许,他已经意识到,这将是投靠明主后,最艰难的一战,最艰巨的考验。
当即,法正…就开始一板一眼的讲述起如何行军,如何布防,如何排兵布阵。
这是他的强项。
…
梓潼,刘备的这一处行居的外堂,孙乾与糜竺也是一副紧张的模样。
两人正在商量,如何调来一些粮食。
似乎,作为刘备集团的老人,他俩一早就笃定,刘备一定会选择北上,哪怕九死一生,也会这么选择。
这就是桃园哪!
就在这时。
一封急报,当先传入他们所在的厅堂。
信使道:“接到三将军于下辨城的急件,快马加鞭的就送来了——”
“三将军?”糜竺与孙乾一愣,心里嘀咕着,这时候,还能送来急件?
“正是!”这已经是一路上换的第二个信使,前一个信使跑到驿馆时已经累趴了。
这信使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三将军吩咐,六百里加急!”
糜竺沉默了一下,随即一挑眉,“想来是三将军与马将军都被困住了,否则…怎会这么急?”
对于这件事儿,糜竺与孙乾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所以,即便是天大的噩耗传来,他们也不觉得惊奇,而是强忍着情绪,将这信笺展开。
糜竺是安汉将军,地位甚至在军师将军诸葛亮之上,待遇也是众臣最高,是刘备极其信任的人。
故而,刘备出征在外时,糜竺是要帮刘备处理一系列的急件。
将这些急件分出轻重缓急,按照事件的紧急程度,标注出重要的内容,然后分批递给刘备。
可他展开这竹简一看,糜竺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他看到了许多字眼。
——潜入…被捕…策反…雷定七部归降;
——内外夹击…马超神勇无敌…当地百姓众志成城…
——间不容发…断曹休右臂…百步之外…矛刺黄金甲…半日征战…大获胜…余者遁逃…马超首功!
这一个个字眼,看的糜竺有点晕。
作为替刘备“划关键词”的重臣,他竟神奇的发现,整篇文书…完没有废话,通篇都是关键词。
短暂的惊愕过后,糜竺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细细的又读了一遍,而后…他又沉默了。
脸色…带着怪异!
这不只是一份捷报啊,这是一份天大的捷报,三将军…不…通篇战报书写的就是一句话,马超神勇无敌,三军将士在马超将军的带领下,杀穿了,彻底的把下辨城杀穿了——
糜竺忙是取来案牍上的茶盏,茶盏里的水已经凉了,可他不在乎,一口喝下,透心凉…这也让他能够冷静下来。
孙乾看着他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连忙问:“怎么了?”
糜竺恍然想到什么:“主公已经有两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吧?”
“啊…”孙乾一惊,他的话带着不解。“主公,现在哪还吃的下饭?”
糜竺压抑着心里的激动,他终究不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于是,他笑吟吟的说,“是捷报,快去吩咐伙房,趁着这捷报,也把饭食送到主公面前,再没有比这捷报更让人开胃的了!”
孙乾仿佛听懂了,『原来是捷报…』,他立刻就要去安排。
可他刚转身。
“还有…”糜竺突然又想到什么。
“不知?”
“让伙房烧些豆芽来,翼德最喜欢吃豆芽,云长又卖过豆芽,想必这个时候的主公,吃到这豆芽,该是回味无穷啊!”
豆芽在这个时代的学名叫做“大豆黄卷”,是记载在《神农本草经》中的。
此刻,听得糜竺这么说,孙乾也回忆起来了。
张飞特别喜欢吃豆芽,而知道张飞喜好后的刘备,每餐便常伴豆芽。
刘、关、张三兄弟,就好这口啊!
…
…
曹休与张既的败军已经逃回了汉中。
三万人的精骑,只剩下一万不到,丢失的战马、辎重、军械、粮草…不计其数,就连祁山道与陈仓道的入口,下辨城也丢了。
也就是说,如今的曹魏往汉中输送兵马、军辎、粮草必须走大秦岭的崇山峻岭和险关峡谷。
这是当年“明修栈道”的路,刘邦这条路都没有走通…
而“暗度陈仓”的陈仓道,因为下辨的失陷,此路不通。
此前运送军辎的祁山道,也一并陷落。
而这,最直接造成的影响,便是长安、雍凉对汉中的支援,战线拉长…莫说是兵马与粮草的调度,就是书信往来,没有五天…都做不到!
这是一场溃败,一场极致的溃败。
在夏侯渊看来,是比失去三巴更恐怖的溃败。
夏侯渊闻询,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很明显是从睡梦中刚刚被唤醒,束发没有带冠,内里还穿着睡衣,赤足踏着一双木屐。
站在他面前的有断臂的张郃、曹休,有谋士张既,也有部将郭淮…
三个儿子夏侯衡、夏侯霸、夏侯称也匆匆赶来。
“下辨城?丢了?这么多兵?就回来了一万?”随着夏侯渊的一声问话。
断臂的曹休“啪嗒”一声就跪下了,“叔父,孩儿万死难辞其咎——”
张既连忙解释道:“一切发生的太快,先是马超潜入下辨城,成功的策反了雷定七部,然后用计害了杨阜,擒了赵昂,使得魏军短时间内群龙无首,然后…他夺了武库,擒住曹洪将军,致使整个下辨城失陷!”
说到这儿,张既看了曹休一眼,“文烈将军率军驰援,本是弹指可攻回下辨城,奈何那张飞埋伏于山道与马超内外夹击,那马超犹如杀神一般,断了文烈将军右臂,兼之当地百姓驰援,摇旗呐喊,声浪滔天…我军不明所以,士气大坠…故而…故而有此一败,一败…一败涂地!”
夏侯渊悲壮的听着张既的禀报。
他知道曹休带来的是曹操特地调遣的一支精骑,其中还包括一万新重组的虎豹骑,可…哪怕如此…都输了么?还败的这么惨!
这…
夏侯渊定了定神儿,“也就是说,下辨城丢了,曹洪、杨阜、赵昂、王异…非死即俘,三万精骑只回来了一万…”
都这种时候了,张既不敢隐瞒,他沉声道:“一万都是往高处说的,究其原因,压垮…我军的是那数以几万计的当地百姓,我也只是听闻,似乎…似乎是曹洪将军私自增加强征粮草之数量,中饱私囊,这才使得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背弃我大魏啊!”
呼…
张既的话,让夏侯渊的面色更添悲壮。
“那张飞与马超攻下下辨城后?可还有动静…”
“没有!”郭淮如实道:“末将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派斥候去查探,蜀军正在山谷中清理战场,着重收缴那些战死的马儿…”
“战死的马儿!”夏侯渊重复一句,“那多半是他们缺少粮草…唯可惜…下辨城的征粮还没有运来,这是解了那马超、张飞的大难题!”
随着夏侯渊的快脱口。
夏侯霸单膝跪地拱手道:“父亲,孩儿愿领兵夺回下辨,重新打通陈昌道与祁山道。”
夏侯衡与夏侯称互视一眼,也跪地拱手:“孩儿也愿往——”
郭淮接着行礼,“末将也愿往!”
看着几个踊跃奋发的儿子、将军,夏侯渊没有半点兴奋,反而是蹙着眉看着那地图。
事后去复盘,总是能看到更多的真相。
夏侯渊已经意识到,对方攻下辨,并非蓄谋已久,更像是灵光一闪的突然一击。
可惜的是,下辨城没有顶住,若顶住了…那如今发愁的想必就是刘备与诸葛亮了。
“唉…”
想到这里,夏侯渊心头又一次重重的叹出口气。
不过,作为曹魏西部的“总指挥”,夏侯渊又一次展现出了他雷厉风行的一面。
“文烈将军起来吧!”
“尔等也都起来吧!”
随着夏侯渊的话,众人起身,夏侯渊吩咐:“从现在起,各部都不允许在出战,各种守好各自的关卡,张郃将军、郭淮将军何在?”
“末将在!”郭淮拱手,张郃却只能抬头。
“本将军亲自驻守阳平关,你二人则屯兵广石,随时协防阳平关以北的山峦…文烈将军刚刚重伤,权且以修养为主,至于张既先生,有劳你致信于魏王,陈明此间不利之局势,讨要援军!”
随着夏侯渊的话…
“援军?”不等张既开口,儿子夏侯霸就张口道:“上次三巴失陷,父亲就要援军,如今下辨失陷,父亲又要援军?如此传扬出去,还道是父亲惧怕于那蜀军?”
面对儿子的质疑,夏侯渊丝毫不介意,他一挥手,“一个神威杀神,一个活阎罗,他们屯兵下辨,这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没有援军?这阳平关万一有个闪失,你这小子担得起这份罪责么?”
说到这儿,夏侯渊转过身,背对着众人。
他心头暗叹:『这援军,大哥可以不给,但愚弟却必须得要啊!』
他必须把这边的局势告诉曹操,让曹操知道…汉中战场并不稳!
除此之外…
夏侯渊永远忘不了这一次的军事会议。
张郃与曹休一左一右,两人各断一臂,两人站在一起,那是蜀军…是这张飞、马超对他最大的嘲讽啊!
他夏侯渊是个尚义之人,他不忍心再看到更多人断肢残臂,这仗打的。
每每心念于此,夏侯渊心头就是一阵迷惘。
短短的几个月,先失三巴,再丢梓潼,如今就连汉中一旁的下辨城也丢了。
看看眼下,诺大的汉中,还有几人能用?
诺大的汉中还能靠谁?
靠断了胳膊的张郃、曹休么?
要靠一众冲动的儿子么?
还是靠他夏侯渊一人?
不夸张的说,夏侯渊比这里每个人都看得远,他看到的是汉中局势的危如累卵!
…
…
梓潼,刘备的行房处,刘备与法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下辨城传回的战报,他们觉得…这有点太夸张了吧!
孙乾已经命伙夫呈上饭食。
糜竺则拱手:“一切,托主公仁义啊!”
“非我仁义,乃是我的福气啊…”刘备直接打断了糜竺的话,他心情激动的在这房间中来回走动,他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翼德立功了,马孟起更是不可多得的一员虎将啊…这是力挽狂澜,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刘备嘴唇哆嗦着,甚至激动的满面通红。
五千…
严格意义上,蜀军就出动了五千,且没有什么粮草,就这样…收编了氐军一万,氐人十万,攻陷了下辨城,击溃了守军与三万驰援的逆魏精骑,这简直是神迹了!
“主公莫要忘了…还有那《斗战神》,还有那关云旗…”法正适时提醒道。
“是啊…”刘备红光满面,“云旗这小子,不得不佩服啊,他身处荆州,却能将时局的变化,韬略的运用,人心的向北一并写入那《斗战神》中,没有他…没有他那《斗战神》,不会有翼德这一战,也不会有马超这神乎其神的发挥,真是…真是让我深深的松了口气啊!”
刘备此时的心情是澎湃的,他来回踱步,继续道:“孝直啊,你提议的没错,碍于襄樊的局势,云旗到不了巴蜀,那么…就应该把阿斗给送到荆州去,让他多跟云旗学学,云旗一本《斗战神》让翼德脱胎换骨,让马孟起如神似魔…阿斗在他身边,定然也…也…”
刘备激动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法正、糜竺、孙乾也均是听得振聋发聩,面红耳赤。
刘备的话还在张口:“我真想亲自去见见孟起,去见见翼德,也去见见这个云旗,噢…我记得…他这名字还是我为他取的,是《楚辞》中‘驾人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他…他不负众望,不负我与二弟的期盼哪!”
刘备还在亢奋中,亢奋的手舞足蹈…
这太提气了…
至少对于现在的蜀中而言,太缺乏这样一场以少胜多,振聋发聩的英雄般的战役!
就在这时。
一名亲卫快速的闯入屋中,连忙禀报。
“诸葛军师已经到门外,说是…北上的筹粮有眉目了!”
呃…
此言一出,刘备一愣。
他下意识的笑了,法正、糜竺、孙乾都笑了。
筹粮?
这还筹什么粮?
这还什么筹粮?
这还筹粮什么?
下辨这一战已经打完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