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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胜桥下。
关麟所选的茶铺是一个高处,因为高,所以视野最开阔。
却又因为距离得胜桥“说书台”极近,足以听清楚上面的任何声音。
此刻…
这个周围以“彩幔”围绕的说书台,千呼万唤之下,终于有一个说书人踏步走上。
场下已经三五成群,聚集了几百百姓,有风雅人士,也有寻常农夫,更有采买驻足停留的百姓,还有几名忙里偷闲来此听书的巡城官兵。
这来来往往的人,尽可能的占据到最有利的地形,对台上的故事翘首以盼。
风雅一些的,还会在案几上备上一壶好茶,静候这说书的开场。
附近,三五成群的百姓围坐在一起,纷纷议论。
“想不到今日说书的是号称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哪!他的《英雄记》可是颇为有名!”
“话说回来,自从他在江夏投降后,回到江陵就总是来得胜桥说书了,只是他说的,往往与咱们知道的有些不同…”
“是啊,上次,他讲到了温酒斩华雄,还说华雄不是关公杀的,是孙坚杀的,我本觉得胡说八道,可仔细听下来,别说,竟还是有理有据…那阳人城下一战,至今觉得回味无穷。”
“都说‘曹王、曹王’,这曹是曹操的四公子曹植,王便是这王粲哪…想想还挺期待的,听吧,看看这次王粲又能说出什么故事?”
一句句的话传出…
有的是说这王粲的,更多的却是提到他此前讲述的“温酒斩华雄”的真相。
而听到这些议论时。
关麟只是淡淡的一笑,有些不知是嘲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连续的摇着头。
反倒是灵雎,一改往昔红色的装束,今日的她穿着青绿色的衣裙,款款烹茶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鹦鹉”女主人的霸道?
更像是一个端庄可人、亲切和善的农家小妹。
此刻的她正捧着茶来…
四盏茶,分别给桌子上的关麟、貂蝉、诸葛恪、士武各送上一盏。
当那香气溢出的茶水,经由灵雎的手端到关麟的面前时…
关麟并没有任何迟疑的伸手接住。
倒是一旁的貂蝉,她注意到了灵雎,不由得心头感慨:
——『若我家女儿还活着,也该是这般年纪,也该出落得这般美丽了吧?』
想到这儿,貂蝉不由得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
女儿都失散十五年了,她想方设法去查,可哪里有半点消息?
微微摇头之下,貂蝉收回了望向灵雎的那让她更添神伤的目光…
转而望向了关麟。
她注意到了关麟方才的表情,不知是处于好奇,还是想把心情转移一下,连忙问了句。
“公子为何摇头?可是这王粲讲的故事不对么?”
诸葛恪也顺着问道:“多半公子的意思是,这王粲胡言乱语,温酒斩华雄的明明是关公,又岂是孙坚呢?”
杀华雄的事儿,在坊间其实有许多故事。
关羽温酒斩华雄是一个;
还有一个是被孙坚斩杀的。
这两个占据了主流。
故而,有人议论到这个话题,貂蝉的好奇,诸葛恪的回答,就显得符合常理。
倒是关麟的摇头多少有点儿意味深长…
“你们要听真相么?”关麟的语气变得郑重了一分。
士武完不感兴趣,只是警惕的注意着周围。
“真相?”诸葛恪与貂蝉则是异口同声。
“其实,这是个阴谋,其中关乎到吕布,你还要听么?”这次,关麟的一双眼眸唯独望向貂蝉。
却见貂蝉不由得抿唇,浅浅的,却很坚决的点了点头。
“那我可说了…”关麟沉吟一下,直接讲出了“华雄之死”的真相。
倒是灵雎,骤然听到“吕布”的名字,她也不由得一怔。
原本送上茶,本该退开的她,也呆呆的站在了这里。
洗耳恭听。
关麟开口了…
事实上,华雄的死跟关羽一点关系都扯不上,说华雄是关羽杀的,还不如说是“温酒”杀的!
华雄是孙坚古锭刀一刀劈死的,但…其中的阴谋,却是吕布布下的。
这还要从十八路诸侯讨董时,“阳人城”一战说起。
董卓听说孙坚进占阳人城,立即派胡轸为大都护、吕布为骑督,带五千人马,前往迎击,而这位华雄,只是胡轸的先锋都尉而已。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胡轸是主帅,吕布是副将!
这一战原本很简单,胡轸的部队行到广城,离阳人城还有几十里,天已经很晚了。
士马劳累,应当驻军休息。
按照原先的作战计划,也应该安营扎寨,秣马厉兵,养精蓄锐,然后天明时分攻城。
但是吕布蛊惑其它副将,一齐向胡轸提议,说是斥候探明,孙坚军已经逃跑了,再不快点儿追,就没机会了。
胡轸也不是个聪明的主儿,他信了吕布的话,于是就去追击。
哪曾想,赶至“阳人城”下,城中守备十分严密,偷袭不可能成功。
军队饥渴困顿,士气低落。加上是在夜间,没有堑壕工事防御。
将士们刚刚解甲休息,吕布又令人传布谣言,说孙坚率城中将士乘夜来袭。
黑夜中,这些军士们不明真假,扰乱奔逃,弃盔甲,失鞍马,十分狼狈。
而这么一个折返跑。
相当于一整夜,胡轸军都疲于奔命…
这才有了第二日,还没等胡轸攻城,孙坚就发现敌军疲敝,当即率军杀了出去,胡轸军溃败,部下督华雄也被孙坚的古锭刀,一刀斩杀。
而这么一场大败的后果,便是胡轸下位,吕布成功上位!
“你们不妨想想,这么去算的话,杀华雄的究竟是孙坚呢?还是吕布呢?”
关麟娓娓将整个故事讲述…
诸葛恪惊诧连连。
他感觉以前知道的“情报”都是扯蛋!
貂蝉、灵雎更是有些惊到了…
谁又能想到,华雄之死的真相,竟是吕布的阴谋。
除此之外…
貂蝉不由得心头喃喃。
——『这才符合夫君的心智…』
灵雎则是暗道:
——『父亲如此有计谋么?』
关麟的话还在继续。
“其实什么关公温酒斩华雄,这不过是诸葛军师编纂出的一个我爹的英勇事迹,鼓舞人心用的,这点儿我可以证明,我爹虽经常‘脸都不要’,但他还真没承认过华雄是他杀的!”
关麟的话说的一板一眼。
整个“阳人城”一战,娓娓讲述,仿佛身临其境。
诸葛恪则是惊问:“那依公子所言,吕布可算是有勇有谋了…断然不是说书中的那匹夫形象!”
关麟眼眸望向貂蝉,仿佛再用其中的眼芒问她。
——『吕布是不是有勇有谋?是不是纯粹的匹夫?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说,“吕布当然是有勇有谋了,世人只知他无双武技,又有谁知道,他的谋略呢?”
“昔日,他败退长安后,曾短暂的投靠过袁绍,并且帮袁绍击败了黑山军,袁绍忌惮于他,暗中派人刺杀他,可他却使人鼓筝于帐中,伪装于自己,自己本人则潜自遁出?如此金蝉脱壳之计,岂是没有谋略的莽夫能做出来的?”
“还有之后吕布投靠张杨,李傕、郭汜要张杨交出吕布,吕布却能劝张杨,‘我们都是并州的,如果你杀了我,其实也削弱了你的实力。不如留下我,反而会让李傕、郭汜忌惮,从而更获得其笼络恩宠。’”
“果不其然,张扬被说服了,于是阳奉阴违,李傕、郭汜知道后,只得改变策略,对吕布大加安抚,让他做颍川太守!你们听听,这样的人?这样的温侯?可在说书人口中却只是个莽夫…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
关麟的话…
关麟提及的这些有关“吕布”的话。
让灵雎那颗宛若被冰封浇灌的心,像是刹那间温暖了起来。
整个心灵深处都是暖暖的。
要知道,这还是…还是除了臧霸叔叔外,第一个“外人”如此评价父亲,非但没有怒斥父亲半句,更是在无比真切的讲述他的事迹。
还在证明他不是个不长脑子的莽夫,而是有勇有谋…
这…这让灵雎整个人不由得…下意识的浑身一暖!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温馨。
一时间,她竟对眼前的这位“关四公子”添得了许多好感。
只是…
有这种感觉的,又何止是灵雎一个?
貂蝉的身子也是一暖,这个世上太少人为她夫君说话了…
也太少人能看懂她的夫君了。
——『若是云旗早生十五年,怕会成为夫君的知己吧?』
貂蝉不由得心头喃喃…
倒是诸葛恪,他还是有些质疑:“可杀华雄的话?吕布何须如此呢?他杀丁原,带着并州兵投诚后,不是被董卓收为义子么?既是义子,那还不该风光无限?何必用这阴谋诡计去夺兵权?”
提到“义子”两个字,貂蝉与灵雎心头不由得一紧,仿佛抓到了她们俩心头的痛处。
这是吕布最大的黑点。
正因为吕布是丁原的义子;
是董卓的义子…
故而,吕布弑杀丁原,弑杀董卓才背负上了“三姓家奴”的骂名。
关麟却道:“义子就一定受到重用么?若我告诉你们,吕布在董卓的心目中,都排不到前五?你们会不会很惊讶?”
啊…诸葛恪何止是惊讶,他是目瞪口呆。
貂蝉与灵雎也不由得把眼眸望向关麟…
像是十分期待他的话语。
此时,得胜桥上…
王粲的说书已经开始。
——“此时尘土飞扬,飞龙旗、飞虎旗、飞豹旗,正中一杆大督旗,迎风招展。”
——“大督旗上绣着一溜大红字,离多远一看,格外显眼,上面绣着‘虎贲中郎将’,正中间一个斗大的‘吕’字!”
——“再看旗角之下,还有四杆小门旗,每杆小门旗上各一句话,头一杆上写着‘英雄生来有虎威’,第二杆上写着‘盖世无双第一回’,第三杆上写着‘方天画戟无敌手’,第四杆上写着‘赤兔宝马第一回’!”
今日,俨然,王粲讲述的是“三英战吕布”…
可这故事,耳熟的早都能背下来了。
故而,此刻…这得胜桥下,说书台上围了不少人,关麟的身前也围了不少人。
似乎,关麟说的故事,更让人好奇,更让人不可思议。
“你们只知道,吕布认董卓为义父后,他被封为‘虎贲中郎将’,却不知…董卓手下一共有六个中郎将,但西凉军却只有五个统兵的统帅,所以,就有一个倒霉的中郎将,没有成为统帅?”
关麟感慨道:“那么这个倒霉蛋是谁呢?正是吕布,估计当年吕布都感到意外,他明明是义子,明明带着并州兵投靠董卓,为何这统帅轮不到他?事实上,不是轮不到,而是论资历,论本事,论与董卓的关系,他跟前面排着的这五位可差得远了。”
“那究竟是哪五个?”诸葛恪连忙问,因为这涉及到昔日江东孙坚参与的十八路诸侯讨董。
诸葛恪无比好奇。
貂蝉与灵雎几乎整个都是提起的…
她俩比诸葛恪更好好奇十倍,一百倍。
关麟继续讲述:“第一个是董卓的女婿牛辅,董卓给这个女婿手下配备了西凉最精锐的兵马,李傕、郭汜、张济、贾诩!没错,后来这些响当当的人物,都本是牛辅的部将,可见,董卓对女婿可比义子亲多了;”
“第二个则是徐荣,这个曾差点将曹操在荥阳杀掉的将军,又与李傕、郭汜合并,击溃了孙坚,可谓是功勋赫赫,而他攻下颍川后,直接把颍川太守给炖了,理由你们猜是什么?”
“就因为董卓的弟弟叫董旻,那时候的颍川太守叫李旻,就因为这个‘旻’字,什么档次竟然敢跟董太师的弟弟起相同的名字?直接杀了…徐荣就是如此能舔?换作吕布能做到么?能这么舔么?单单一个‘舔’字,就注定徐荣与董卓的关系胜过吕布无数倍。”
“第三个西凉统领是段煨,其祖父是西域都护段会宗,族兄弟是昔日的太尉段颎,位列三公,还有段煨的后代…”
说到这儿,关麟的话突然停住,因为段煨的后代是段正淳、段和誉、段智兴(南帝)。
云南大理段氏祖上的根在这儿呢!
当然了,这些是无法提及的。
关麟连忙改口,“这段煨在西凉负责的是开垦农田,是兴修水利,这是董卓的粮仓,吕布拿什么比?第四个统帅董越,这个…就说一条吧,他姓董!就这么一条,他就比吕布位份儿高着呢,所以,就剩下最后一个统帅胡珍,也就是被吕布用计拉下位的那个?”
“便是为此…坊间总说,董卓将吕布当做义子,情同亲父子,这话…我听到后,就笑笑不说话…‘亲父子’个毛毛虫啊!若不是看在吕布手中并州兵的份儿上,吕布在董卓心目中,都不知道排到哪去了?就算是最后吕布杀了董卓,这远远说不上是恩将仇报!这份‘恩’并不怎么样!”
随着关麟的一番话。
围拢到这边听他讲述的人越来越多。
反倒是得胜桥下有些“门可罗雀”的味道…
貂蝉不由得抿着唇。
——『云旗公子是为夫君平反么?』
灵雎也不可思议的望着关麟。
——『能这么为父亲说话的…这关四公子还是…还是第一个呢!』
当即灵雎牙齿咬住嘴唇,她下意识的生出,将关麟身前的那杯毒酒撤下的冲动。
可…可最终,那强大的“报仇”的心思,战胜了她的感动。
她深深的凝望着关麟。
——『你…你若不是那关羽的儿子那…那该多好?』
就在灵雎与貂蝉沉思之际。
一道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是哪个不学无术的,竟在帮‘三姓家奴’吕布平反?简直可笑,可笑!”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道,原来是关麟这边的热闹,将得胜桥上说书的王粲吸引了过来。
王粲是第一次见到关麟,并不知对方的身份。
而作为建安七子之一,与“曹植”并称文坛泰斗的存在。
哪怕是作为降将,他那话语中的趾高气昂,仿佛是与生俱来。
“平反?”关麟迎上王粲的目光,笑吟吟的道:“我没有为任何人平反,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王粲言辞激烈,“一己私利,卖主求荣,吕布吕奉先是三姓家奴,这便是天下公认的事实…岂容你一张伶牙俐齿为其辩驳?”
“三姓家奴?”关麟吟出这四个字。
“哈哈哈…”王粲大笑,“他本身姓吕,出身并州九原,吕乃第一姓,投身丁原,认丁原为义父,此为第二姓,为一己之利弑杀丁原,投奔董卓,此为第三姓!最后又弑杀董卓,恩将仇报,两面三刀,如此行径?这三姓家奴舍他其谁?这等朝秦暮楚的小人,自然为世人所唾弃,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为过!”
王粲不愧是建安七子,是编纂出《英雄记》的人物,对吕布的生平如数家珍。
当然,这事儿…若是放在寻言,关麟其实没必要因为这个与他舌战、争执。
可…
关麟不由得转头望向貂蝉。
果然,诚如关麟所想…
此刻的貂蝉面色煞白,浑身都在不足的颤抖,俨然…王粲一句句的“三姓家奴”,使得她怒不可遏,却又无能为力。
就像是用刀在一刀一刀的刮她的心。
其实,在关麟没有注意到的另一边。
听到王粲的话,灵雎袖中的刃片已经夹在了两指之间,若非有所顾虑,她一定即刻就取了这王粲的性命,一刃封喉!
“呼——”
关麟成为了最冷静的那个,他看到貂蝉的情形,心里不是滋味儿…
毕竟,谁昔日的爱人被如此斥骂,心情都不会好受。
关麟心头微微悸动,既然貂蝉都成为他的贴身女医了,是绝对的自己人。
那…关麟觉得,他还是有必要,不让貂蝉受到这份心灵上的创伤。
虽然…
今日来此茶铺,目的本不为此。
——『罢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权且当是为了貂蝉吧!』
当即,关麟豁然起身。
“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声爽然的大笑,关麟指着王粲道:“我本以为建安七子何等厉害?今日一看不过尔尔,料来诗不出山水,赋不过风土,人云亦云,取媚世俗,若今日天下有月旦评,怕王先生,只能评为‘不入流’这一等了!”
“你…”
不等王粲开口,关麟继续道:“你方才说了一大堆吕布吕奉先,可你见过吕布吕奉先么?你又见过九原郡的吕奉先么?见过并州的吕奉先么?见过入洛阳前的吕奉先么!没有!你不过是人云亦云,一只学舌的乌鸦罢了!!”
“一个三姓家奴?九原如何?并州如何?洛阳前又如何?”王粲反问:“阁下尚未弱冠,那吕布白门楼殒命之际,怕是你还尚未出生吧?怎么?你就见过…那九原郡的吕奉先?并州的吕奉先?洛阳前的吕奉先?”
“虽未见过,但是略知一些。”关麟挺直了胸脯。
此刻…
围拢在这茶铺前的已经足足有上百、上千人。
一些人认出了关麟的身份,正在感慨…
——建安七子之首对上关家四公子,这次的舌战有意思了…
——这不比三英战吕布精彩?
无数人纷纷竖起耳朵,翘首以盼,望着王粲,也望着关麟,期待着这场舌战场上的巅峰对决。
此刻,俨然是关麟的回合。
他侃侃道:“或许,在你的眼里,在世人的眼里,甚至在诸侯的眼里,吕布是三姓家奴,吕布该死…可你们想过?在边陲百姓的眼里,在雁门关上将士们的眼里,在胡人的眼里?吕布又是什么模样么?”
“吕布是让胡人能感到畏惧的杀神,是雁门关上的保护神,也是无数并州狼骑抵御胡虏时,心中的希望啊!此间,怕是没有边陲人士吧?所以你们不会体会到,那种胡人连年寇边,边陲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相!”
“这些边陲的百姓,他们许多从小都失去了父母,悲凉的、绝望的、凄苦的活着,为了活下去而活着…世人总说十室九空,可谁真的见过十室九空的景象?可,当你们到了雁门,去看看那边塞的城郡,每一处的村落中,都能让你们体会到,何为十室十空!”
“也正是因为这十室十空,才造就了闻名天下,让胡人胆寒的并州狼骑!这些狼骑中,有许多是很小的孩子,他们不得不学会骑马,学会使用长矛,学会在一次次惨烈的胡人劫掠中活下去!无比凄惨的活下去!”
讲到这儿,关麟顿了一下,他感慨道:“边疆苦楚,民不聊生,军饷不及,异族连年寇边,破坏家园,可是,朝廷呢?洛阳城呢?比之边塞的修罗场,那里简直是安乐乡!那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腐败?氏族、外戚侵占着最富饶的土地,享受着可以享受到的一切资源…可他们在意过那些,为他们抵御胡虏,防止胡虏进犯中原的边陲勇士么?”
“试想一下,假如我们也如吕布一般的成长环境,我们在血色平原中,在与胡人的厮杀中,在不知何时就会死的日子里,从那一处处血泊中爬出,长大…如此这般,然后有一日,我们很幸运的,从并州边陲突然赶至洛阳…”
“然后,我们发现在边疆拼死奋战,不惜流血流泪,苦苦守护的大后方,竟是如此的富庶与腐败!这里随便一个富人的一顿饭,随便一个富人纳的一房妾室,都足够边疆将士过上好几个月果腹的生活!都足够边陲守军更换一身破旧的装备!都足够他们再能昂起头来浴血奋战一次!如果看到这般景象,生长在边塞的我们会怎么做?”
讲到这儿,关麟又顿了一下…
因为貂蝉的存在。
他是在为吕布“洗”,却又不是纯粹的为吕布洗。
事实上,吕布也没啥可洗的!
他就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可关键问题是,他有选择的权利么?
他生长的环境…他经历的苦难,让他必须变成这么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否则,他根本无法走出那片边陲的血色平原。
呼——
很明显,包括王粲,包括诸葛恪,包括灵雎、貂蝉…甚至包括士武,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有些悸动。
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同身受的站在了吕布的角度上去思索,如果他们也生活在这样一个惨烈的环境中。
他门做的一定不会比吕布好!
——浴血奋战这么多年,突然有一日来到洛阳!
——看到了那腐败的、纸醉金迷的洛阳城!
——谁能忍住,不会迷失,不会不择手段的去逐利呢!
从这个角度看…
他们没有资格去指责吕布,对吕布任何的指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关麟的话还在继续,且提高了声调。
——“曾经九原郡的他,并州的他,入洛阳城的他,是雁门关的战神,是胡人眼中的杀神,是并州狼骑的信仰,也是北疆百姓的守护神。”
——“可后来的他,入洛阳之后的他,不过是被纸醉金迷所迷失了心智的一个可怜的人!哪怕他杀了丁原、他杀了董卓,身败名裂?被你们戏称为‘三姓家奴’,那又如何?因为击败他的、粉碎他的不是丁原、不是董卓、不是曹操,而是中原,而是司隶地区,而是洛阳城的繁华与纸醉金迷啊,而这些…足以摧毁了他守卫边疆的信仰!”
说到这儿,关麟又顿了一下。
他刻意的给周围所有人喘出一口气的机会。
十息…
二十息,整整二十息后,关麟的话方才继续。
只不过,说这番话时,关麟的眼眸不是望向王粲,而是望向貂蝉的。
像是他一早就没有打算与王粲争出个高低。
他说这些都是为了…为了让貂蝉更好受一些啊!
——“我一直在想,如果吕布当年没能跟随丁原赴洛阳城,那或许…心智纯粹的他,会一如既往的守着雁门,守着并州,抵御着胡虏,做着那边陲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
——“或许,这样的话,他能成为如同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存在,成为胡人心目中永恒的梦魇与过不去的一关!也成为我们称颂的人物吧?”
讲到这儿,关麟摇了摇头。
“但是…历史是没有如果的,但我同样觉得,历史不应该只有成王败寇,吕布利驭的一面,他厮杀义父的一面该被我们记住,可同样,他抵御胡虏,保卫边陲子民,作为那雁门关的战神,胡人眼中梦魇的一面,也同样该被我们记住!是他,替我们挡住了胡虏的兵戈,让我们安然的生活啊!”
关麟的最后一句话脱口。
——满座寂然…
特别是灵雎,她…她已经无法自己。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去碰到关麟桌案上的茶盏,将这杯“特殊”的茶盏碰翻在地。
而周围的所有人,尤自因为关麟的话震撼、惊愕…
灵雎强忍下心头的悸动,她迅速的蹲下身子去捡这碎裂的茶盏。
却不曾想,关麟也弯下腰,帮她捡起这些。
“公…公子…”
灵雎像是由衷的吟出,这一声中饱含着无限的“感激”,又好像是饱含着特殊的“感动”。
却就在这时,关麟的话轻轻传出。
用只有他与灵雎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怎么这般不小心?”
——“这茶撞翻了,还怎么下毒啊?”
一边为吕布平反!
可另一边,关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