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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再度来到冰原城,这里依旧温暖如春,和剑宗的风雪凛冽、冰寒刺骨浑然不同。
姜行梦垮起个批脸,如丧考妣地走进了冰原城的老字号炼器铺子,有气无力地听着洛霜寒和玉清戈跟炼器师讲述自己的要求。
轮到她来说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一直安静如鸡的未悔剑,冷笑一声:“随便大师怎么弄,都行,只要价格控制在一千上品灵石刚刚好,就行了。”
炼器师:“……?”
啊这。
从业近一百年,他第一次听见这么棘手的要求!
炼器师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这要求有些太宽泛,女郎不如再仔细想想?”
姜行梦想不出来。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前十二年都过得锦衣玉食,唯有逃亡的那一年,过尽了苦日子,也正是那一年的经历,让她格外看重钱财。
洛霜寒和南执相没说话,也在冥思苦想,反倒是南执相轻笑一声:“小师妹这张嘴得理不饶人,许多人气也要被她气死,不如劳烦大师做个防御阵法,能反弹元婴期以下三招伤害,如何?”
姜行梦:“……”
她很想说,自己没有气人,但仔细一想,觉得也不是不行,道:“可以,就劳烦大师按这个来吧。”
炼器师笑了笑:“没问题,只是这价格……”
姜行梦一口气提了起来,心惊胆战,怕得不行。
炼器师接着道:“……价格就不到一千上品灵石,只需八百。”
姜行梦松了口气,但摸了摸未悔剑,又有些痛心疾首道:“我已经答应未悔了,剩下那两百的预算,大师看着添点儿装饰吧。”
炼器师乐呵呵地应下来,和三人约定了拿货的时间,三天后。
姜行梦肉痛地给了订金,刚想唉声叹气几句,就听店门外传来了一道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哈,真晦气,怎么碰上你这刻薄的人了?”
姜行梦扭头,而后便看见了不久前才起过冲突的丘千雪。
她甜甜一笑:“哟哟哟哟哟哟哟,你急啦!”
丘千雪:“……”
南执相、洛霜寒、玉清戈:“……”
南执相揉了揉眉心,自柜台后站出来,在两人中间站定。
“千雪,这是我的小师妹。”他道,“小师妹,这是我的好友,丘千雪。”
姜行梦看了一眼丘千雪,又看了一眼南执相,决定看在三师兄的面子上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她缓和了语气,道:“咳,那什么……我在剑冢里出了一些意外,因此出来之后有些没管住自己的脾气,还望师兄见谅。”
谢不言和谢不晦是兄弟,姜行梦叫丘千雪一声师兄也没错。
丘千雪也缓和了神色,别扭道:“哎,我性子也挺冲动……我知道,你是师叔的小弟子,我师尊收下子归,确实也存了几分和师叔斗气的意思,你别见怪啊。”
……子归?
姜行梦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你师弟叫子归?真是好名字。”
姜行梦若想讨一个人欢心,是很容易的,她温声细语、活泼开朗,三言两语就和丘千雪聊得开心,南执相见状,心下微微一暖。
小师妹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道歉的。
姜行梦和丘千雪很快就熟络起来,正可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只是……
在内心深处,姜行梦十分怅然。
魏朝国破时,她十二岁,皇兄十九岁,后者正是要及冠的时候。
那会儿,兄妹两人躲在藏书阁里,一本书一本书地翻看。
那天是魏皇的生辰,兄妹俩虽然孝顺,但却见不得魏皇给他们塞那些所谓的“长生仙丹”,因此偷偷溜走了。
姜行梦一边翻书,一边问:“阿兄,你要及冠了,高老儿有没有给你取字?”
按理来说,取字是应该魏皇来的,但魏皇万事不管,两人的母家也几乎没什么德高望重的长辈了,因此便由太子太傅高阁老取字。
姜辞“啧”了一声:“起了,但我都不喜欢。”
姜行梦撇撇嘴:“高老儿就是那样,古板得很,一心就想阿兄你做个贤明的君王,最好是照着他想要的模子刻出来——这和傀儡有什么区别?”
姜辞懒洋洋地靠在书架上:“那不如眠眠给阿兄起一个?”
姜行梦其实心里有想法,但她摇摇头:“这于理不合,我是你的皇妹,哪儿有我给你取字的道理?”
顿了顿,她笑起来:“怕是高老儿知道后,他要气死过去啦!”
姜辞也跟着笑。
姜行梦嘟哝道:“你还笑得出来?要我说,父皇给你起的名字一点也不好,姜辞、姜辞,辞什么辞,要辞谁?”
姜辞无奈:“同你说了多少回,父皇最开始起名的时候,想的是《楚辞》。”
姜行梦垂眸——她是胎穿,一出生就能记事,很多事情皇兄以为她不知晓,但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那分明是一个臭道士对父皇说,皇兄有仙缘,迟早要辞别尘世,父皇大喜,才给皇兄起名“辞”。
她不想叫皇兄“辞别尘世”。
姜行梦偷偷在手中的书扉上,写下了“子归”两个字。
父皇想叫皇兄辞别尘世,她偏要叫皇兄归来。
子归、子归。
她合上书,对姜辞道:“宴会快结束啦,我们去找母后,一块儿用饭?”
那时候,姜行梦想,在皇兄及冠前,她一定得想办法叫皇兄看见这两个字,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虽然自己不能明着给他取字,但是暗示他是可以的呀!
只是,她还来不及暗示皇兄,就在宫宴当晚,城破了。
宫宴上,叛军头头一刀斩下父皇的头颅,那她和皇兄素来看不起、瞧不上的高老儿,为了保住她和皇兄、掩护他们逃走,死在了叛军刀下。
到处都是血,高老儿艰难地睁开眼,对姜行梦和姜辞笑道:“二位殿下,珍重,来日复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顽劣的九公主露出笑意。
姜行梦颤抖着手合上了高老儿的眼,和姜辞一道重重地磕头,而后一路往外走。
却在宫门处碰上了叛军,两人躲在树后,不敢吭声。
叛军的打杀声越来越近,皇兄捂住她的嘴,将她交给小顺子,无视她的挣扎,笑道:“眠眠,要带着皇兄的份儿,好好活下去啊。”
她看着皇兄向另一边跑去,吸引了叛军的注意,小顺子这才得以顺利带着她离开。
姜行梦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她被小顺子抱出了宫门,一路遮遮掩掩地来到了城门处。
那曾经不可一世的状元郎,曾经想要和她定亲的状元郎,冒充叛军,为她打开城门,却在被揭穿后,当场身中数箭,大笑着从城墙上摔下。
姜行梦咬牙,不敢叫泪水挡住自己逃生的路。
高老儿的小孙女刚满七岁,那小女孩儿她瞧见过,一板一眼的,像极了第二个高老儿,最崇拜的就是她的祖父,每日祖父长、祖父短。
状元郎的仕途刚刚起步,他好不容易在翰林院获得了一群老古板的认可,眼见着就要被母后提拔了,那日他还来找自己,问她:“喂,等你及笄了,我俩成亲行不行啊?”
还有皇兄……
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最爱的人。
她的皇兄。
姜行梦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
带着高老儿的份儿,带着状元郎的份儿,还有皇兄的份儿。
她必须活下去。
哪怕是苟活,哪怕是痛苦地活。
她也必须活下去。
他们是笑着赴死的,而她,是痛着活的。
……
“咦,小师妹,你怎么哭了?”
姜行梦抬手一摸,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她笑了笑:“风雪迷眼罢了。”
姜行梦定了定神——皇兄只是失踪,就在她没拜入仙门前,新皇都还在搜寻他们兄妹二人的下落。
皇兄没死,他只是辞别了。
她要等皇兄回来,告诉他,自己给他起了个很好听的字。
子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