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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闻言一滞,脸色渐渐发黑。
赵高在旁边,也是嘴角抽抽。
才夸了赵子虎办事得力,这办完了事,竟又开始没正形了,居然去造铠甲。
还护身?
护个瓜皮的身!
那怂娃,九成九是想穿铠甲显摆威风,属实是顽劣之心不减!
铠甲乃军国重器,又岂是玩乐的东西!
“他改进造甲工艺?何解?”
嬴政强压下拎鞭子去抽人的冲动,沉声问道。
老相里揖手答道:“从炼铁到打造,一整套的工艺,皆有巨大改进!天壤之别的改进!此等改进之功,当可封十等爵位,若不然便不足以赏其厚功!”
嬴政听他言之凿凿,不禁再次一滞,恼怒渐渐变为迟疑道:“老爱卿可是玩笑?”
老相里板起脸:“臣与陛下,何曾玩笑过?”
他跟嬴政的关系,可不像嬴政跟赵高、蒙毅、李斯等臣子一般亲近,差的远呢。
别看嬴政尊敬他,其实君臣二人,关系很疏离。
而且,是互相的疏离!
嬴政疏离他,是因为其巨子身份,在秦法中不具备合法性,偏偏又不能取缔,一旦取缔,那便是得罪整个相里氏之墨。
大秦能一统华夏,甚至是初时能崛起,相里氏之墨出力甚多,爵臣亦是不少,也算根深蒂固,嬴政不想大动干戈,便只能通过疏离,或者说冷处理,让老相里和其门徒,自觉不自觉的,退出大秦权利中心。
另外还有一点,嬴政多年前便屡次提出结亲,可老相里皆搪塞推辞,这让嬴政多少有些摸不准他脉搏,自然也亲近不起来!
至于老相里,为何要疏离嬴政,则心思简单许多。
他与那功成身退的老尉僚,他与赵子虎一样,都已摸准大秦国运的结局,也自知无可避免!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疏离嬴政,疏离大秦朝堂,在必要时率领相里氏之墨,彻底脱离大秦,择明主辅之,汲取大秦的养分与教训,重塑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或许这听来有些不切实际,太过理想化,但墨家理念,就是理想化的,你玩现实主义,那最好别学墨家的学问!
不过,今天了解赵子虎之后,他似乎在赵子虎身上,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淳于越等儒家大贤,可以扶持扶苏,那他墨家为什麽不能扶持赵子虎呢?
纵然赵子虎不争那二世皇帝大位,也可带领墨家门徒,凭百工之机巧,造福华夏苍生,去改变避免那看似注定要到来的崩溃大乱!
“老爱卿,且细言之,那怂娃到底怎么改进的工艺?”
嬴政迎着老相里的认真目光,只得这般问道。
老相里略略沉吟,才道:“陛可知,现今少府如何炼铁?”
嬴政点头:“朕早年在赵国为质子,燕赵之地炼铁技艺最佳,故而也曾于闹市之中,见过燕赵匠人炼铁,打造刀剑农具……”
“那炼铁与造器工序,无非就是磨碎矿石煅烧,得杂铁后反复锻打,去其杂质得精铁,精铁再打造成器具!”
老相里颔首,嬴政并非温室长大的君王,阅历倒也广博,所言虽简略,却大差不差。
于是,他也不再卖关子,将先前赵子虎传授给他的炒钢法,一五一十详细讲解给嬴政听。
“子虎公子这法子,用铁水直接炒出百炼精铁,省时省力之巨,不亚于开天辟地一般,陛下以为然否?”老相里嘿然问道。
嬴政已然听懵了,眯着丹凤眼半晌没动静。
便是旁边的赵高,也是满脸的懵逼。
这法子,对于现今的炼铁技艺来说,确实不亚于开天辟地一般,直接从原始跳到了文明。
关键是可行性极高,也不存在什麽技术难点,反复去试验即可!
一旦成功,往后大秦的钢铁产量与质量,那将会出现飞一般的提升,一年便抵以往数年,乃至是数十年!
单单这一个炒铁的法子,封个十等爵位,便也丝毫不为过,甚至还有些薄待了!
“这法子,当真是那怂娃……”
嬴政回过神后,却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想否定赵子虎,但否定的话到了嘴边,竟又停住话头。
自家这小十八,顽劣是真顽劣,但脑子也是真好使,似乎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便没有做不成的。
歪门邪道也好,大智通天也罢,是真有那个能成事的劲儿!
“打造工序,他又是如何改进?”
嬴政脑海中万般念头闪过,口中却迫不及待问道。
老相里并不答话,只是学着嬴政,用手指沾了茶水,将先前看过的大风车构造,以及风力锤构造,在桌案上绘制出来。
“此乃运用风力之法,用之研磨矿石,事半功倍,用之锻打杂铁,事半功倍,用之打造铁器毛坯,亦是事半功倍。”
“比之人力,却又不知省时省力多少!”
“另外,子虎公子更点拨大匠们,待回到咸阳可将风力锤,改为水力锤,水流较之风力更为可控,便是打造精致铁器,也可足用!”
老相里一口气为嬴政解释清楚。
嬴政听得直揪大胡子,抬头四十五度角看着御帐金顶,幽幽长叹道:“此子,差的便是性子,若是能再稳重三分,哪怕是两分,朕都想派赵高去追回册封扶苏为太子的诏书,把上面的名字改成子虎!”
这话,却是把老相里吓一跳,瞪着老眼不敢接话。
嬴政叹罢,转而看向满脸惊骇的老相里,莞尔道:“老爱卿,可是认为朕妄言了?”
老相里一咧嘴,尬笑。
嬴政直言道:“前夜,若不是韩非相劝,昨日梁父山封禅,太子诏书上便是子虎之名。”
老相里心念电转,突然起身,揖手大拜道:“陛下这些话,往后还是轻易不要臣子面前说为好,如此岂非招致父子相恨,兄弟阋墙?!”
嬴政面色如常,拂袖道:“父子相恨又如何?兄弟阋墙又如何?谁若能把这大秦江山守住,朕便遂他的愿,怕只怕没人有那个本事!”
这话,却是透着君王独有的冷酷,把老相里听得脊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