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郑克殷也早有安排——
酋长们回到各社营地之后,将迁居至开天坊的事通知全社,并命令所有人三日之内完成收拾,三日之后一早出发,前来合儒!
殖民司也将会在这三日时间内派出官吏到各社具体登记,而后马上先在纸面上完成里村屋地和农地的分配工作,待到各社各户来到合儒便立即授地,番民也应立刻开始播种和建屋工作,尤其是不应误了农时。
尽管番人——尤其是外八社的番人——此前从未有过农业经验,但郑克殷并不打算给他们慢慢“学习”的时间,他们完全可以直接通过实践来掌握技能、积累经验,更何况为数不少的明人邻居是他们可以随时请教的对象。
当然考虑到语言不通的问题,殖民司和合儒衙门的吏员,以及愿意与郑克殷合作的三位会讲官话的酋长,都会每日巡视开天坊各里,从而帮助汉番两族的坊民适应与安顿。
这天晚上郑克殷也没急着回到合儒郑府歇下,而是特地邀请来开会的各社酋长留下享用焗麋——焗麋已经成为明人改良过的橡果粥的专有名词——并在番礼堂直接体验何为“文化”。
张万祺、蔡汉襄、李茂、毛兴、林大江以及郑安良等人都被邀请前来。
郑克殷甚至亲自穿上澳龙酋长服装。熊皮制成的衣裳温暖、柔软,而贝壳铜片项链与流苏增添了不少趣味与美感,唯一使他能与番人区别开来的,是早晨盘好的头发与戴上的官帽都仍然保持原样。
“这是郑大人!”知州大人蔡汉襄都吃了一惊。
郑安良见了,更是哇了一声,“阿叔……好帅。”
相比于明制官服,经明人改良过的番酋服的确有种别样的味道,能够使男子显得具有英气和力量感,却因改良过而不显野蛮、粗糙。
“这日暗时(晚上),是我们汉番两族的文化之夜。”郑克殷张开双手说道,“据我所知,澳龙人男子常常在自己村庄的‘礼堂’也即是汗屋之中斗阵(一起)歌唱、舞蹈。
“大绵部外八社此前一直住在各自的村庄营地,少有这样的机会欢聚一堂,趁这个机会,我们应当多了解了解互相的文化。
“喏,如果大家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先来。”
说完,郑克殷还亲自用澳龙话——甚至这是相当正宗的大绵部方言——给番人酋长们再讲一遍,而后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郑克殷亲自带头高唱起澳龙话的《五箭之歌》!
郑克殷觉得酋长们大概都想喊“卧槽”了。
所谓《五箭之歌》,是澳龙人歌颂他们神话当中一场史诗大战的歌曲。
据说在遥远的古代,死神危卫连同其恶鬼部下掌管着死者之地,并不断用人类的鲜血喂养这些怪物恶鬼,以期壮大自身的势力。
若是让这些邪恶势力不断壮大,必将成为危害世间的重大威胁,正义的游隼神革弩秉持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伟大精神,带着强大的弓箭杀入冥界,与死神危卫展开了足以磨灭大道的史诗级战斗!
尽管危卫的力量极为强大,但革弩亦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大英雄,他接连向危卫射出五枝神力之箭,其中最致命的两枝,一枝狠狠扎进危卫的脖子,另一枝则正正射穿危卫的肚脐!
这危卫也不愧为世上最强大的邪神,被革弩杀死的危卫并不流血,而是在强烈的爆炸中爆裂出无数巨石——这也是他的名字“石身”(在澳龙语中则发音“危卫”ie)的由来。
这些巨石飞至世界各处,最终形成无数山岳!
至于冥界失去了主子,革弩也不辞劳苦,亲自引导死者的亡魂进入冥界安息。
这般玄幻感十足的神话故事,郑克殷认为实在是太适合编入他有意开宗立派编撰的扶桑神话体系之中了。
而在澳龙人的文化之中,歌颂游隼神革弩射杀危卫的五枝箭,每一枝都有一首颂歌,这便是《五箭之歌》的由来。
听郑克殷用极为正宗的大绵部澳龙话唱起来,受到感染的酋长们便也如同在村社汗屋那样很快跟着唱。
尽管无论是郑克殷还是这些酋长都不擅长歌唱,但宏大这种气势终归是表现出来了,既令郑克殷邀请前来的大人们大受震撼,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合儒百姓前来围观!
“这是番人在表演吗”
“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我完全听不懂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
“等等,带头唱的好像是郑克殷郑大人!”
“你是说刚来的殖民司司长妈祖娘娘啊,他竟然穿着番人的衣服!”
……
五首歌陆陆续续唱完,围观群众们彻底懵了,但张、蔡、李等人马上就大声喝彩,用力鼓掌!
见状,百姓们也纷纷跟着鼓掌!
“好!”
“唱得真好!”
郑克殷边喘着气,边在心中暗笑,这些人肯定是见官大人们都鼓掌了,才会跟着鼓掌、叫好。
“不过接下来,我们要反过来,”郑克殷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我来唱明人的歌,让番人酋长们也长长见识。”
而后他向大人们和围观群众说:“这首歌你们不一定会唱,但我唱完第一遍的时候,相信你们就能跟着唱了。”
林大江哈哈大笑,“好说,唱歌这事,我最拿手!大人你就尽管开口吧!”
郑克殷稍微把气缓过来,稍稍转动脑子回忆起穿越前听过的一首经典曲目,随之开口——
人生的风景,亲像大海的风涌
有时猛有时平,亲爱朋友你着小心
人生的环境,乞食嘛会出头天
莫怨天莫尤人,命顺命歹拢是一生
一杯酒,两角银,三不五时嘛来凑阵
若要讲博感情,我是世界第一等!
是缘份,是注定,好汉剖腹来参见
毋惊风,毋惊涌,有情有义好兄弟!
短短仔的光阴,迫逍着趁少年时
求名利无了时,千金难买好人生
……
这下子,无论是明人还是番人,果然全体惊呆。
“好!这首歌听起来真水!”林大江首先喊道,“大人,来,我跟你唱。”
郑克殷刚刚在心里对于有人响应而感到惊喜,但等林大江唱起来之后差点喷出来——这完全是胖虎的歌喉啊!
不说歌词就没咬到几个字完全是在哼哼啊啊,曲调也根本听不出来是在唱啥……
但真正令他惊喜的是,郑安良很快加入了进来,甚至唱准了每一个字、每一个音!
“好哇,我的小徒仔。”林大江大笑着抚摸郑安良的头,“来,大人,安良,我们再来一遍,大家也都来!”
再唱一遍的时候,无论是番礼堂内的大人蔡汉襄、李茂、毛兴和会讲一点闽南话的宋有福,还是场外围观的百姓中较大胆者,也都因这着实琅琅上口太过洗脑,也都试着跟唱。
甚至在第四、第五遍的时候,还不太会汉语的一些番人酋长也忍不住跟着哼哼起来!
这一回,郑克殷想要的那种氛围也终于达成了——
当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唱着同一首欢快的歌,所有的忧虑便会一扫而光。
这正是澳龙人传统村庄中必有汗屋的原因,只要一起唱唱跳跳,心中便不会有什么不安与烦恼,与同社的邻居、友人也得以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
尽管番礼堂不像汗屋那样能让大家一起蒸桑拿,但露天广场反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路人前来,倒是让郑克殷惊叹于郑克臧的心思巧妙。
这晚过后,外八社的番人大概就能明白他们能够如何融入明人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