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麻木了，自从成为戍边人医官以来，一具具身体从她的手下路过，有些死，有些活。
她算过，治疗了四千四百一十七人，其中八百三十人抢救无效死亡。
她有一本小本子，每次战斗结束之后，都会把治疗过的人名写下。
有些人没有名字，就记下他的特征——比如国字脸，左眼刀疤。
现在，张震的尸体落在她的怀里，她忽然想不到张震的太多特点。
她把所有触手收回，按住这个深爱她的男孩子。
冥海渡舟全力灌注在张震的身上。
没感觉。
什么感觉都没有。
刚才抢救邢菲的时候，她够能在纪元审判中，找到那么一丝丝残余的魂灵，现在怎么就没有了呢？
这个躯体里空空荡荡的，好像交代了最后一句话，他被一只手拉进了无间地狱。
留在人间的，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躯壳。
那一刻，程星淼有种莫名的感觉，她好像把那只小舔狗——弄丢了。
江至晚也看见了张震的举动，那矛与剑就在他身后五十米的距离，他能清晰地听见张震的每一句话。
“这最后一手，藏得真深啊……”江至晚心中暗暗感慨。
天地同寿只是一个中古级别的传承，大家都觉得，只是好运缠身，却从来没有想过还可以以命换命。
按理说中古级别的传承，不可能让一个人与一位上神正面对抗。
但那是张震，一个匪夷所思的生物。
或许天地同寿本来就应该是他这样用的。
亦或许……人类和上神也有可能是一个等级的生物呢？
江至晚灰败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他连开口都有些困难。
他只能在心中高喊一声：“奥丁！”
大世界裂谷中，金色的流光窜出，飞向奥丁的神躯。
金色的雷霆砸落，已经砸进大地的奥丁神躯在雷霆中翻身跃起。
“昆古尼尔，为了北方被放逐的神灵！”他伸手招来了战矛，将雷霆化作羽翼与披风，径直斩向了纪元审判。
他好像是忘记了自己曾经被纪元审判如何反复摩擦！
战场上的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否则就算活下来，也没法抬起头做人……或是做神。
梵天站在战场的上方，低头看着这一场殊死的抵抗。
他忽然觉得背后的气氛有些阴郁，造物者看着这片战场，对于蝼蚁们奉献的这场表演似乎不太满意。
在梵天看来，这是一场大块神心的碾压。
但在造物者看来，纪元审判被拦住了，哪怕现在只是拦住了五秒，用无数人的生命填出来的五秒。
至少证明了，上个纪元的生物能够拦住纪元的审判，历史的车轮，也未必那么畅行无阻。
那一具具身体，灰败了下来，在整个东极岛上好像成了一座座石雕。
有些人倒下了，有些人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所有人还握着自己的武器。
别管是刀，是剑，是枪，是炮。
“停了！停了！”
下面传来喊声。
纪元审判的速度越来越慢。
几千个人在后面推着江至晚和黎星若，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从侧面过来。
或者开着坦克，或者只手握住长枪。
梵天从空中看下去，他们好像一条龙，用人堆成了一条龙。
一条笔直的，横于东海之上的龙！
梵天低头看着，忽然听身边的雅典娜开口：“看见了么？”
“看见什么？”梵天嗤笑：“送死而已。”
“这就是你要找的龙脉。”雅典娜面无表情，“你小看了他们，你只是杀了他们的人，没断了他们的魂。”
“怎么断他们的魂？”造物者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
“让大夏人在危难中相信军人不会来，让军人在危难中相信大夏人不会站在他们的身后。”雅典娜慢慢摇头，“我尝试过用妖，用神之子去动摇他们，但是他们越战，死的人越多，就越团结。”
“我想，他们是疯了。”
那一刻，纪元审判的速度更慢了。
江至晚恍惚间好像看见了许多人。
看见了江横槊，看见了叶霜秋，看见了江清浅，看见了姬疏影……
看见了那些为了大夏而战死的人。
他们好像咬牙切齿地站在自己的身边。
挡着，蚍蜉撼树也要挡着。
无人机重新起飞掠过战场，通讯员在血泊中接上了信号传输设备，将现场的画面投送到大夏各地。
让人们在电视上，在手机上能看见。
主持人低沉的话语在屏幕里响起。
“全大夏的顶尖传承者都在这片战场上了。”
“理智地来说，他们应该放弃扬州，保存实力固守其他八州。”
“可是他们有一万种理由撤退，只有一个理由让他们留在东极岛。”
“为了扬州废墟之上，还活着的两万人。”
“所以今天，我们与扬州共存亡！”
然后，主持人的声音忽然拔高。
“等等，有两道流星从帷幕外进入战场！”
“是什么力量能够穿过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