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然和张春暖本打算去牛尾村打探消息的,结果还吃着早饭,周明达就来通知了,让去祠堂开会。
二人心急火燎吃过早饭,去了祠堂,才知道原来是上边下达了命令,要求更改种植作物类型。
以往山脚村的田地,主要种植水稻、玉米等粮食作物。
像其他豆类,和茎块类,比如洋芋(土豆)和红薯之类的,都是在开荒出来的贫瘠土地上种植的。
但今年情况却变了。
周立学恹恹道:“早知道上边会要求种植劳什子经济作物,就提前开始春耕了。
到时候种都种下去了,难道上边来检查的人还能拔了?!唉……都怪我……”
听到他这么说,村长大叔放下烟枪,劝道:
“怎么能怪你呢,今年天气那么冷,开春了都还要穿棉衣,就算提前开始春耕,种子下地了也不出芽……
现在不是该不该怪谁的问题,上边说的经济作物都有什么?粮食要是种少了,年底不够发口粮了怎么办?”
周立学掏出一张纸,展开来看着说道:“咱们山脚村生产队今年的种植任务:七成的大豆或者葵花、两成禾苗,最后一成杂粮。”
话音刚落,“嗡——”的一声,祠堂里站着的人纷纷开始与左右交头接耳起来。
每年村里或多或少都会种些豆子。
分口粮的时候,每家都会分一点,过年或平时红白喜事摆席,磨豆腐用。
可葵花这种东西,山脚村是真没种过。
村长大叔扭头看向周立学,问道:“栓子,你说的葵花,不会是我家翠芬和翠芳种在院里的那种吧?”
周立学嗯了一声,面色十分不好看。
村长大叔的脸也跟着黑了起来。
从两年前,翠芬和翠芳拿着张春暖给的生瓜子回来在院子里种下,他们家里就没收获一粒带仁的瓜子。
要么,全是蹩壳子,要么,就是空壳子。
这种怎么种?
而且还得种七成?!
葵花肯定是种不成了,那只能种大豆。
村长大叔与周立学商量半晌,又去跟大爷爷等几位老辈子说了一会儿话,最后才得了决策。
“咳咳!”周立学猛地大咳两声,“都静一静!听我说!”
祠堂里的嗡嗡声停止了。
“我刚才和村长,以及大爷爷他们几个长辈商量了一下,现在说说我们商量出来的结果,都给我好好听着!
上边既然下了命令,咱们肯定是要照做的!但是大家都晓得,我们山脚村,打从三百年前老祖宗搬来就没种过葵花,咱们不会种呀!
所以,要求的七成经济作物,只能种豆子!队里种子不够,谁家里有豆子能做种的,等下回去拿来跟队里换谷子!”
此言一出,祠堂内又开始嗡嗡起来。
周立学眼皮子跳了一下,“都别吵吵!你们谁要说来我这里,我让你们说!”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直到再没有第二个声音时,才继续说道:
“村里最肥的两成田地,这几天去灌了水,开成水田,种禾苗,所有人都必须给我警醒着,这可是咱们村来年的口粮!
至于杂粮……今年其他的东西都不种了,全种红薯和洋芋!谁还有什么问题?现在提出来,不提的过后别又来找事!”
这时,下边一个大婶不顾丈夫阻拦,问道:“栓子哥,你刚才说用谷子换豆子做种,是怎么个换法?”
周立学瞟了她一眼,答道:“必须是去年刚下的豆子,五斤豆子换一斤谷子。”
“这也太少了吧……豆子也能填饱肚子,不然三斤豆子换一斤谷子吧!陈豆子也能发芽,怎么能不要呢!”
周立学横了那大婶的男人一眼,“那个谁,管好你婆娘!其他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张春暖站了出来,问道:“队长,那咱们各家自己的自留地有要求吗?
既然集体土地必须按照上边的要求,那我家的自留地能种粮食吗?还有,能在地头上种葵花吗?”
听到她的问题,周立学紧皱的眉头微微放松,其他人再次谈论起来。
“春暖说的对啊,咱们在自留地上种粮食,到时候就算集体土地收的粮食不够吃,还有自留地的粮食!”
“如果是自留地收的粮食,应该不用上交公粮了吧?”
“我家婆娘前两天勤快,已经把自留地种上了,这怎么办?把种子掏出来重新种吗?”
“以前自留地不限制大小,现在各家各户的自留地按照人头算,早知道今年是这样的政策,我就不分家出来了,唉……”
“能不能种都不晓得,现在说那么多也没用啊……”
这边议论纷纷,那边周立学也拿不定主意,他抬起头,看向张春暖,说道:
“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做,我也不确定,这样吧,你们都先回去,我等下去大队问问……今晚各家各户都吃点好的,咱们明天正式开始春耕!都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张春暖与周浩然并肩走着。
“还好昨天爹要收拾院子菜地我没答应,不然还得重新种过。”
“你啊……咱家就算菜园子抛在那里荒着,也可以拿家里的钱去买粮食回来吃,再说了,家里有你,什么时候缺过吃的了……”
周浩然话说得轻松,实际上表情却很严肃。
“这个命令,应该是市里下发的……那些个领导干部,自己都没下过田种过地,就瞎指挥,真该让他们也来接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张春暖瞪了他一眼,“这种话别在外边说!”
她环顾四周,见路上其他人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一起说话,刚要再开口,就听到王冬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春暖姐你等等我。”
张春暖驻足转身,笑着说道:“我等着,你别跑太快。”
王冬雪跑到二人面前,将抱着犁头草的周华成甩在了后边。
“春暖姐,你说在自留地种粮食到底能不能行?我咋觉得心慌慌的呢?刚才我婆婆说,按照上边的命令做,咱们今年可能又要挨饿了。”
张春暖暗暗叹气。
可不是嘛。
往年八成的田地种粮食,一年到头,精打细算才能保证不饿出问题来。
今年只种两成土地的粮食,哪怕不要求交公粮,那粮食也不够分的。
豆子可没法代替粮食。
张春暖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这边,便附耳过去,低声说道:“要是真不让种,你就让刁老领着华成去深山里开荒。”
“啊?!”
王冬雪被她的话吓得直接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
如今可是集体所有制,哪怕是各家各户的自留地,那都是在规定内才有的。
如果按照张春暖的意思,在深山里开荒种地,那不就是……
张春暖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嘘,这是没得办法的办法了,我觉得大队的领导干部虽然不会在明面上同意自留地种粮食,但如果真种了,他们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干部和领导们虽然是脱产的,却不代表他们家里的老人和娃儿们不需要靠种地吃饭。
只要不是蠢过头,应该都晓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果然,到下午队里再次开会时,周立学就把大队的决定通知下来了。
“上边的规定,是不允许在自留地种植任何粮食作物的,你们都回去好好琢磨一下今年自留地该种些什么……
万一有领导下来检查,发现了什么,到时候会出什么事,谁也不晓得!”
开完会,王冬雪又苦着脸来找张春暖,“春暖姐,难道真的要去深山里开荒吗?山里不安全,可是……唉……”
与她相反,张春暖此时却是笑意吟吟地模样。
“你没听懂立学哥的意思,他是说,上边的命令不允许,又没说大队干部不允许。”
“可……”
“只要上边领导来检查的时候没发现,就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