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光赫闭上眼睛,挺直的脊背微微弓起,肩膀也塌下一点,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抹了一把脸,睁开眼深深地凝着张春暖十几秒,才嚯地一下起身,“麻烦你了。”
言罢,他径直向着大门走去,跨过门槛前,回头轻声说了一句:“祝你幸福。”随即朝褚玉琴走去。
周浩然将二人送出院门,折返回到堂屋,醋意大发,“暖儿你们刚才说什么啊还不让别人听了”
“你是别人吗”张春暖睨了他一眼,“好了,去上工吧,不然立学哥要骂人了。”
山脚村尾,铁牛山下,泥屋子里。
褚自明拿起崩了一角的陶锅,往里抓了一小把玉米碴子,刚要淘洗,想到屋里病着的老人和他柔弱的夫人,咬牙又抓了两把。
同是下放劳动改造人员,他比那对从京城来的夫妻要好太多。
最起码,他还带了一些粮食过来。
好在村里的准备的屋子里床板和锅碗不少,否则就算他有粮食,都不知道该怎么做熟。
陶锅里加水,放在灶上。
褚自明拿起昨晚天黑后生产队长送来的火柴,打开,大概还有十来根。
昨晚做晚饭时,因为不熟练,他浪费了五根火柴才把火点燃。
“哧——”
火光亮起,褚自明手忙脚乱地拿起干燥的茅草对在火柴上,再快速扔进灶眼里。
不出意外,火光熄灭了。
褚自明看着黑洞洞的灶眼,心中一阵悲凉。
他的这双手,成功做过数千台手术,却点不着做饭的火
门外的光线被遮挡住,褚自明扭头看去,门口站着两个人。
因为背光,他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二人,只觉得身形娇小的那人站姿十分熟悉。
待听到那声哽咽的呼唤时,才发现来的竟然是他的女儿。
褚玉琴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极其高大。
那是任何困难都无法打倒的父亲啊,现在却蹲在一方简陋的土灶前,蹲着的身体蜷缩着,已无法再为自己遮风挡雨。
“爸”
褚玉琴颤抖着上前,腿脚却发软要摔下,被站在身旁的殷光赫扶住。
“褚叔叔。”殷光赫搀扶着褚玉琴进入屋内,环顾四周。
这是一座简陋的泥屋,进门靠墙处垒着火灶,左边一步开外的地方挂着两块破草席,将房子隔成两部分。
透过草席间隙看过去,可以看到靠墙的位置架着一张床板。
褚自明怔了怔,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迎上,看到哭成泪人的女儿,想抬起手像以前那样给她擦眼泪,看到手上的黑灰时,惊得急忙收回手背到身后。
“琴琴你怎么找来了你你还好吗你妈呢”他还不知道曾经恩爱的妻子已登报与自己划清界线的事情。
“爸爸爸呜呜呜”这是褚自明被带走后,褚玉琴第一次看到父亲。
看着父亲此时的模样,她完全想象不出他经历了什么,对于父亲的问话,她泣不成声,无法组织语言回答。
站在一旁的殷光赫收回查看的目光,帮着回答道:“褚叔叔,我已经和玉琴结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至于阿姨,阿姨她登报跟您离婚”
“也好。”褚自明已经明白殷光赫的未尽之语是什么意思,“能脱身一个是一个,我不怪她。”
言罢,他转而看向女儿,眼中的心疼都快化为实质,“琴琴你回去也登报吧,爸爸保护不了你了,以后,你要多听光赫的话,好好孝顺你殷叔叔和阿姨。”
两个年轻人都结婚了,殷光赫仍称呼自己为叔叔。
对此,褚自明自然能明白几分其中的深意。
褚玉琴咬唇摇头,眼泪好似坏掉的水龙头,一点儿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褚叔叔别再说这样的话。”殷光赫凝声道:
“山脚村民风淳朴,我曾经为了查案在此停留过一段时间,也有些朋友就是村里人,在来这儿之前,我们登门拜访过朋友,拜托照顾叔叔,她、他们已经答应了我和玉琴的请求。”
“光赫你的好意叔叔心领了,只是我现在的境遇,实在不好拖累旁人”
“褚叔叔!”殷光赫打断他的话,“您放心,是有条件的照顾。”
说着,他将与张春暖和周浩然的交易说了出来。
殷光赫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警惕转头。
门外站着两个人,手上抱着干柴。
男的两鬓斑白,瘦削的身体佝偻着,虽眉心刻痕深刻,两颊内凹,却仍能看出曾经风华。
女的看着跟褚叔叔年岁相当,身上的破旧衣服浆洗得发白,皮肤细白,面容秀雅,最显眼的,是她发间簪着的山上小花。
“褚老弟有客人我们再去捡些柴火儿。”
说话的是那个中年女子,声音婉转,十分好听。
褚自明急忙说道:“够了够了,不用去了,是我的女儿女婿打听到我被下放到这里,寻来了。”
说着,他给褚玉琴和殷光赫介绍起那两人来:“这位你们称呼明伯伯,他旁边的是单伯母。”
似乎想起什么,他又补充道:“他们是一对夫妻。”
殷光赫看着气度不凡的夫妻俩,微微弯腰,尊敬道:“明伯伯,单伯母。”
单飞松觑了一眼丈夫,见他仍不愿开口,便只好笑着点头,赞了一句:“褚老弟好福气!”
明英纵被妻子瞧了一眼,虽还是不出声,却也冲那一家三口点了点头。
“别见怪,老明是怕了,就是对我,他现在也不再开口。”单飞松担心三人误会,连忙解释了一句。
虽未细说,但褚自明三人都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几人不好就这样站着寒暄,明英纵两口子抱着干柴进了屋,放在火灶边。
看到灶上没了盖的陶锅里的粮食分量,单飞松眸光一转,深吸一口气,笑道:“你们一家子好好说话,我来做饭吧!”
殷光赫目光在她右手中指上的薄茧一扫,接过褚自明手上的火柴,说道:“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