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哪里不明白道人话外的意思,急忙为他解释道,“他是两年前随着别人逃难来的,当时他才三岁,来的时候浑身瘦弱,一副皮包骨的样子。况且世上神奇的事情那么多,多他一个不算奇怪。何况,他比很多人都很善良,这么善良的人,我不觉得会跟他有干系。”
“难道就因为他始终没有放弃过供养你?”道人玩味道。
土地公神色肃穆道,“仙师大人,虽然小老儿只是个卑微的土地,但却不是那等不辨是非的。我信他不是因为他供养我,而是因为他比很多人都像人。”
道人对他的肃穆不在意,继续问,“此话何解?”
土地道,“大旱刚开始的时候,村里只走一部分人,可当山精鬼魅出来后,那些所谓的孝子贤孙能跑的都跑了,自己家里如果有老弱病残,带不走的话就留他们在这里等死。原本,那个小孩也能跟着大部队走,可他没有,他宁愿留在这里陪着她等死,一直悉心照顾,找到吃的喝的了,也是先让老妇先吃。这么一个有人味的人,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才发生的。”
两人默然一会后,道人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道,“想说就说。”
土地公这才道,“即使真跟他有关,我也相信他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希望仙师调查的时候一定要秉公处理。”
话至此处,道人也明白了土地公的意思,土地公为了避免他是那种为了应付交差的人而故意把小孩推出去当替死鬼,所以才说了这么大一堆话为他开脱。
不过,道人也没什么在意,毕竟活到他的岁数,该见的事也都见过了。只是两相比较之下,还是对这世道有些失望。
中年道人没再说什么,从他土地公嘴里听到的只是一部分,可以用来作为佐证,但却不能尽信。他让对方先走,然后施展道法,只见四周景象犹如倒退一般,往时间的后头流去。
以那座茅屋为空间坐标起点,时间为横向轴,一直往后拉。那些日子一天天的都在倒退,从小孩拿来食物为他阿婆的画面;再到小孩发现阿婆生病了,身体日渐孱弱,能看到他脸上充斥着无助与害怕;再到旱情刚开始村里开始有人走了,唯独小孩不离不弃的陪着阿婆;再到之前小孩被四周的人排挤,只因他的双目不正常;一直持续到小孩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
中年道人见此才停止了追溯,手掌轻轻往前一按,时间便开始用正常的流速在行驶。
道人细细观察了小孩的骨相,与之前对比,发现从身体发育,还是时间流速上看都能一一对应,也就是说,小孩起码在身体上是普通的小孩,没有被人为的更改岁数,或者自己是什么变态的老怪物变化而成。
这段时间是两年前,小孩那时候才三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跟着逃难的人们一路乞讨过来。衣衫破烂,浑身不是淤青便是伤疤,瘦弱的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风一吹就要散架般。可想而知,在他逃难的时候,受到过多少的苦楚。
人们对于逃难来这里的人们都不会有多少好感,他们或多或少都会认为也会给他们带来灾难,所以,在面对那些逃难的人们时,村里的人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往往都是驱赶着尽快离开那里。但由于也怕过于激烈的对待,让那些逃难的人奋起对抗,故而也会给一部分食物他们,好让他们尽快离开。
可这个小孩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与常人不同,逃难的人群不容纳他,村里的人见小孩不容于大众,对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连吃的也不想多给他一份,村里的小孩们见了他,也在他身后拿石子,拿菜叶往他身上扔,一直到被驱赶到老妇的门前。
周遭的人没有看到中年道人,中年道人也就在一旁默默的观察一切,他突然发现,即使小孩不被别人所接纳,被欺负,被伤害,他的眼神里也永远都蕴藏着一种漠然,仿若对此毫不在意,而那小孩只是低着头,一直往他能够退避的地方躲去,在躲开前,有颗石子正好打中了他的额头,许是因为吃痛,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石子射来的方向正好是道人站立的方向,这一眼,正好扫过了道人。
两人目光交汇的时间极短,道人心中有点疑问,但见小孩没有再往他的方向看一眼,以为是他多想,也就放下了。
直到小孩退到茅屋的篱笆前,老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推开篱笆便看到有个小孩倒在篱笆前,见到几个小孩在不停的欺负地上的小孩,老妇人温和却又冷硬道,“都别扔了,你们赶紧走。再不走我把你们爹娘叫来。”
其中一个大个小孩大声道,“李婆婆,这是外面逃难来的人,而且你看他的眼睛,好吓人啊,说不定是妖怪变的。我们把他赶走也是为了村子好啊。”
被称作李婆婆的老妇人道,“他要是妖怪变的,还会让你们这么欺负他。你们学堂的先生就是这样教你们的?欺负一个比你们弱小的人?赶紧给我走。”
说完,便要去扶地上的小孩起来,哪知道,小孩身体反而往旁边缩了缩,似乎是不想让老妇人扶他起来。他就靠在篱笆上,缓缓的呼气,恢复点气力。
这边的响动惊动了周围的大人,那些大人闻声赶来,起哄的孩子见到了自己家的大人,心中有了底气,便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自己家大人。
“李嫂子,不是我们为难他,而是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如果不快点把他赶走,要是被后面的难民知道了,难保不会让他们也有样学样,到时我们自己可怎么办?我看啊,还是赶紧把他赶走吧。”其中一个跟李婆婆差不多岁数的老妇这样道。
还不及李婆婆的答话,便又有人道,“是啊,李大娘,这个小孩不能帮,帮了就后患无穷啊。”
“谁说不是啊,你要不想活了,别拖我们下水啊。”
“自己想做好人就去啊,干嘛要为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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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话不绝于耳,小孩虽然只有三岁,但大概是听懂了。李婆婆之前就是想搭一把手,不想让他们太为难这个小孩,也打算让他进门休息一会,就为他准备点干粮送他离开。可刚她去扶小孩的时候,看着小孩的样子很是熟悉,加上看到了他的双眼,顿时确定了是在哪见过这个小孩。
此时,小孩起身后转身向李婆婆行了礼,只是这礼不是很规范,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做了个揖,然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便一步一步的挪着步子往外面走,大概,他是不想再让这名好心的婆婆为难。众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似是心里终于安定。
李婆婆见小孩的样子,心里一酸,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加上之前与小孩的缘分。刹那间立马做了个决定,只见她快步的走到小孩身边蹲下,然后牵起他的手,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与小孩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温柔的对小孩说,“小娃娃,以后跟阿婆过,好不好?”
小孩似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回过神来后急忙想把手抽回来,但手被李婆婆牢牢的牵着,温柔且坚定的看着小孩似是惊兽的眼神,像在告诉他,“别怕,阿婆没骗你。”
这种目光小孩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或者说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见过,给他的感觉像是冬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也像是以前喝过的一碗热汤,暖到了心里,然后似乎有什么从心里融化,想要从眼眶里跑出来,小孩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与感受,只好低下头,不发一言,手却没有再想从阿婆手中抽出来。
李婆婆见此,知道小孩是放心且同意了,也就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众人面前,道,“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李王氏的孙子。”
这下子,立马就有很多人大吵大闹了。
“李大娘,你不能这么害大家啊。你现在是收养下他,可是以后会有多少麻烦,你到底有没有为大家考虑过?”
“就是啊,自己不想活了别害了咱们啊!”
“谁说不是呢,平时和和气气的,没想到心肠这么黑!”
。。。。。。
小孩见大家愤愤不平的样子,有些害怕,也许也是为了不想连累她,便拉了她的手,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且轻轻的道,“阿婆,我还是走吧。”
李婆婆原本还在冷眼看着她对面的那些人,见他对她说话,听完后,有些高兴的道,“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会说话就好,以后可以陪阿婆多聊聊天。”然后又继续道,“你别怕,阿婆不怕他们。”
众人吵了一会后,见李婆婆还是对他们一言不发,渐渐地,声音也就小了下来。
突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村长来了。”
只见人群如河流分了流,村长从中踱步而出。
“李王氏,你何必要跟大家对着干呢?”
李婆婆不卑不亢的道,“就凭你,还有他们欠了我们老李家一条人命。现在我只是要你们还回来,你们说,过分不过分?”
众人听后沉默了,村长良久后,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记得啊!”
李婆婆冷漠道,“我不想记得,可你们非要提醒我。”
村长见她丝毫不退步,继续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李婆婆冷笑道,“别欺负老婆子年纪大了就什么都不懂,你们说是说怕让其他的难民有样学样,但咱们村是什么情况他们会不知道,就算他们死皮赖脸非要留下来,咱们村这些老少爷们又是干什么吃的,还会真的眼睁睁看着难民占了自家的水田。你们就是怕麻烦,就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众人见她把他们的心里话都捅出来了,脸上都不好看,但还是有人不服气,继续问道,“胡说八道,我们明明是怕他们难民身上不干净,先不说身上有没有病,万一身上不干净,带了什么脏东西进来,你说怎么办?”
李婆婆道,“他要是有病,也是先把我毒死,到时你们把我们两个用席子一卷,放火烧了就是。至于你说他干不干净。”还不及她继续说下去,李婆婆先冷笑了一下,接着道,“还能有谁比你们更不干净?!”
有人不服气了,急红白脸的道,“你个老婆子胡说八道什么?”
似是说到了什么伤心事,阿婆神色悲痛的道,“难道不是吗?当年我儿子是老李家单传的香火,你们为了保住自家的小孩,夜里把他给绑了交给那等黑心肝的活活当做祭品给烧死了,还说什么是为了大家着想,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们私下跟那黑心肝的商量好的。这些年你们以为我活着容易吗?要不是为了。。。为了。。。”话说到这里,她也就慢慢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因为老妇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心窝,他们无法否认,当年山精作乱,村民苦不堪言,后来来了一个游方道士,便为他们出谋划策道,说是只要献祭,便可解燃眉之急。但是,谁去献祭呢?这便是难题了。道士说必须要三岁的小孩当祭品才行,有三岁的小孩的几家人,谁忍心把自己家的小孩交出去,其中一家人道,“李家不是有个三岁的小孩吗?”
众人目光相互试探了一下,有人犹豫道,“不太好吧!他出去随军的时候还让我们好好照顾她们的。”
这时候又有一人道,“都快两年了,也没有什么回信,谁知道他还活没活着?何况,如果把他小孩交出去了,那个李王氏也趁此自杀的话,不是正好送他们一家人下去团聚?!”
众人都在为自己作恶想出合适的理由,似乎找到了借口便能心安理得。人要是坏起来,没有程度之分,只有时机之分。
后来,他们看中这家人的孤苦,家里也没个能说话的男的,便私下偷偷的跟那道士打了个商量,让道士出面说献祭之人是李王氏的小孩。
可李王氏哪里肯,拼死不从,可奈何那几家人铁了心要把那小孩交出去,好保住自己家的小孩,其他人也奈何现实情况而装傻充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在一个夜晚,那几家人偷偷的把李王氏的小孩绑了带走,李王氏在挣扎过程中被他们推倒在地上撞在柜子上晕了过去,等到她醒过来赶紧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仪式结束,广场中央的火也烧的差不多,里面有具烧焦的尸体。
这是段不堪的过去,也因为愧疚或者是害怕,大家对李婆婆都客气且疏离,对她平时做什么,说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唯有此不同。
村长在他们争吵的时候也在思考该怎么办,见众人都没说话了,便出来打圆场,道,“你要留下他也可以,但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有问题,他的死活跟你的死活我们不会再管,甚至于,如果他真的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我们会把他跟你一起赶出村子。”
话至此处,村长盖棺定论,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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