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的大门口支起了一张长条桌和一把长板凳。苏小北还是有些不安坐在那里。这万一没有人来报名,倒时候该如何收场。
李勇先是在那张修路的自荐书上签了字,他说:“小北哥,自从你来,俺就认定了你,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俺也跟着你。俺的工程队在外面虽然没干好久,但是也认识了几个搞工程的人,俺可以找他们出谋划策。”
牛磊也很郑重的在上面签了字,他有说什么话,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干。”
再接着是王永言,他说:“俺没有啥本事,但是修路,算俺一个。”
就这样,几个村委会的先在上面签了字。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仍然没有群众过来报名。苏小北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他抬头对牛大宝说:“他们不来,咱们村委就带头干。”
牛大宝愤愤的说:“都是一帮软骨头,一帮扶不上墙的烂泥。”
于是几人起身开始收桌子,正在这时赵蒙生呼啦啦领着一组的十几个人走了过来了,看到牛大宝正在修桌子,便问:“叔,还能报名不?俺回组里做了动员,他们愿意跟着俺来报名。”
“是啊,村长,这修路咋能少了俺们的份。当年建设桃花村时,俺们一组可是先遣队,这次也不会掉链子。”其中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村民对着牛大宝喊。
“啥意思,你们先遣队要是没有俺们后来的支援,单凭你们那几号人,能成?”说话的是杨三,站在他身后的三组的七八个人。
“要俺说,你们就是欺负俺们来得晚。可是你们不要忘了整个桃花村的规划是谁做的?俺们可是桃花村的智囊团。”五组的张树成很不满的说道。
二组的孙铭先是跑了几步,话也没多说,拿起笔就开始签字,嘴里说着:“今天我们二组先给你们打个样。”说着,就把笔传给二组几个人要他们签字。其他的组的见二组钻了空子,也涌了上来抢着签字。
牛大宝看着他们的样子,突然想起了当年通自来水的场景,那也是人人争先,不甘落后。
字签完了,路怎么修成了摆在村委会面前的一个问题。泊油路他们肯定是修不好的,所以经过村委会再三讨论,决定建水泥路。
可是水泥路怎么修?却成了一个难题。
最终杨三提议,先把老路上面30公分松软的土层清理掉,然后夯实路基,最后用混凝土灌注。这样干了以后便可以使用了,流程简单易操作,最重要的是省钱。
于是村委会便按小组进行了分工。
苏小北在第三组,和他一起的有李得福、刘二愣八个人,他们的任务是中间一段四公里的路面。苏小北亲自扛着锄头走在最前面。自从考上公务员后他便很少再干体力活,锄了没多久便明显的体力不支。李得福望着气喘吁吁的苏小北说:“苏书记,你在上面看着就行了,不需要亲自动手。这些体力活让俺们来。”
苏小北扶着锄头喘着气,擦了擦汗,说:“我是第三组的组长,怎么能站在旁边看热闹呢?”
李得福边挥着锄头边说:“那行,你如果累了就休息。谁要说闲话我就撕烂他的嘴。”
跟在后面的周波说:“苏书记现在是俺们的主心骨,村里的人尊敬着咧。”
刘二愣仍然不敢面对苏小北,挥着锄头落在最后面默默地的干着。
正聊着,李勇便骑着自行车来了。他一头的汗,将自行车往旁边一丢,来到施工路段查看。他拿出一把米尺,量了一下,大声喊道:“都给我停手。你们这是干的啥,你看看这边三十二公分,这边三十五公分,这数字对不上。你这个组长咋干的。”
苏小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肃的李勇,一时竟也不知所措。
李得福把锄头一丢,冲着李勇说:“瞎嚷嚷啥咧,不就是三五公分嘛,混凝土一灌全填上了,又影响不了什么。”
李勇骂道:“你懂个屁,路基不平,修的路面就会有倾斜,整个路的抗压性能就不高。这跟房子的地基是一个道理,亏你还自夸是老手。就这水平。”
李得福气得直哆嗦,挥着锄头就要打。
李勇心虚道:“我是道路监督员,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李勇也不跟他费口舌,骑着自行车一溜烟又跑到前面去了。
正在苏小北他们修路时,东临县县委书记的人选确定了,周建国的秘书高洋任东临县县委书记。传闻,在省常委会上高洋是被提名洛川市市长的,可是在关键时候省委书记张志明回来了,他说:“高洋在巡查期间导致审查人员死亡,到现在案子还没有破,人家的家属就在信访局闹着,难不成又要成为第二个苏小北?”于是,经过常委们商议,他便被安排到了东临县。
那段时间他非常苦闷,临走时周建国跟他说:“祸兮福所倚,基层是个大熔炉,好好锻炼一下对他有好处。”
其实苦闷的不只是高洋,周建国同样也是郁郁寡欢。他来江南省政府之前,权力的蛋糕便已经分完了,这些年他一直想着重新分配,培植自己势力,可是人事权被张志明死死的压着。后来张志明回京疗养,他本以为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临,哪成想张志明杀了个回马枪,让他措手不及。
高洋的车子行驶在前往东临的路上,在走到茂林段时,他突然对司机说:“去桃花村。”
秘书孙建成有些惊讶,忙提醒道:“县里的常委们还在政府等着呢。”
高洋没好气的说:“我又没有让他们等。”
孙建成也没有办法只好顺着高洋的意前往桃花村。
高洋只想找个人痛痛快快倾诉一下,直抒胸臆。可是,在东临他没有认识的人,只有一个苏小北还是让他觉得臭气相投的。
可是没想到车子快要到桃花村时却被拦了下来,孙建成去问情况,然后回来告诉高洋:“书记,他们在修路,车子进不去了。”
高洋有些惊讶,问孙建成:“县里有修路的计划?”
孙建成摇摇头说:“没听说?应该是镇上组织修的吧。”
高洋突然来了兴趣,说:“那我倒要去看看。”
高洋没有下车,司机听完他的话自然认为是要继续往前开,可是刚启动车子便又被拦了下来。
其中一村民大声喊着:“俺跟你说了,村里修路车子不能进。你们想进去就只能走着进去。”
司机说:“这里面还有几公里呢,这要走到何时?”
孙建成也跳下车,跑到那个村民面前说:“这是县委高书记的车子,快让开。”
谁知那村民不听还好,听了嗓门更加大了:“省里的车子也不行。路你们不给修,现在还想来捣乱,不许进。”
那司机从车上跳下来,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县委的车子也敢拦。把你们的村支书叫来。”
“要见苏书记,你们自己去。但要想开车过去,想都别想。”
司机又要发怒,高洋却已经从车上走下来,问道:“这路不是政府修的?”
村民冷哼一声:“政府?政府啥时候管过我们。那帮官老爷不欺负我们就算不错了。”
高洋又问了一遍:“这路是不是政府修的?”
旁边的一个村民眼睛要亮畅一些,看高洋的穿着感觉像是一个大官,忙把那个脾气暴的村民拉到一边,恭敬的凑上前,说:“这是俺们苏书记带着我们修的。现在正在夯路基,所以车子过不去。要过去只能走过去了。”
高洋心里有些诧异,二十多公里的路,就靠村里的人说修就修了?
沿着那条布满灰尘的道路,走了约莫半个小时,便见到顶着烈日挥着锄头的苏小北,边干边跟群众谈笑。
高洋挥了挥手将眼前扬起的灰尘扫掉,然后走到苏小北面前,不敢相信的喊了声:“苏书记?”
苏小北正跟李得福聊得很欢,听到有人喊自己忙抬起头,这才发现是高洋。
忙把锄头丢到地上,一个箭步跨上路面,喊了声高秘书,然后主动跟高洋握了下手。要抽出来时,高洋却一把拉住了他,把他的手掌翻过来,看着他掌心磨出的茧子,问:“疼吗?”
苏小北觉得高洋有些煽情了,说:“疼啥,看着这路一天天的好,心里美都美不过来呢。”
说着,顺手从旁边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高洋,说:“这里条件简陋,秘书长莫见怪啊。”
高洋苦笑一声,然后支开司机和秘书,单独与苏小北沿着浠水河边走去。
阳光照在浠水河上,波光粼粼的碧波顺着微风中层层荡漾。
苏小北给高洋递上一根烟,望着消失在天际的浠水河水,说:“古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浠水塑造了我们桃花村,却又限制了桃花村。路修不起来,我们便一直会陷在这个贫困的泥潭里。”然后他突然止住,问高洋:“对了,你怎么来桃花村了?”
高洋又是苦笑一声,说:“我是来东临任职的。”
“任啥职?”
“东临县委书记。”
“不会吧。”苏小北听高洋说完,不敢置信的望着他。要知道,副省长的秘书到下面锻炼最低都是副市长,更何况他这个省长秘书。
“一言难尽啊。本来我来这里还是一肚子牢骚,满腹怨气的,但是看到了你,我突然明白了,只要是为群众办事,到哪还不是都一样呢。”
高洋生长在省城衡阳,对滔滔的弥江早已熟悉不过,但是面对安静的浠水他还是生出不一样的情愫。如果说弥江是一种奋斗,那么浠水便是一种平淡。
人们总是在平凡中追求不平凡,最后又在不平凡中归于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