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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1章 彭郎夜访(1 / 1)

北京的冬天总是来得特别早,还没立冬,簌簌的西北风就刮了起来。革命军在南方攻城略地,英法联军又兵临山东海面,无形中又增加了京城的寒意。

这天晚上,兵部侍郎郭嵩焘在大权臣肃顺府中密商军国大计,回家时已是深夜。

轿班在门房处落轿,童仆迎了过来,给郭嵩焘送来一个铜炉。郭嵩焘用铜炉暖手,感到暖和不少。

兵部侍郎已是堂官,正二品。肃顺改革官制,废除满汉同堂制度。兵部从两尚书、四侍郎共六个堂官,改为一尚书、两侍郎共四个堂官。

自此之后,侍郎的地位更尊。郭嵩焘当上兵部侍郎后,彻底摆脱了穷京官的窘样,阔了不少,在京城里置了套四合院,养起了轿班。

他之所以能当上兵部侍郎,与湘军关系莫大。当年,曾国藩丁忧在籍,接到编练团练的诏令,犹豫不肯出山。郭嵩焘是曾国藩的好朋友,同样丁忧在籍,力劝曾国藩出山办理团练。

曾国藩创办湘军,郭嵩焘出力甚大。湘军初期,郭嵩焘受曾国藩委托,游历四方,为湘军筹集钱粮。湘军站稳脚跟后,郭嵩焘进京,充当曾国藩的耳目,被视作是湘军派往朝廷的代表。

日后,湘军不断发展壮大,郭嵩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他很得大权臣肃顺的赏识,与肃顺过从甚密。在肃顺的引荐下,郭嵩焘得以入值南书房,获得接触咸丰的机会,并最终出任兵部侍郎。

湘军全军覆没,郭嵩焘的靠山肃顺恩宠不衰。有肃顺在,郭嵩焘也保住了兵部侍郎的位子。

夜晚风凉,郭嵩焘正要回屋,门仆凑了过来,低声说道:“老爷,傍晚时,有人求见老爷,说是有要紧的事。”

郭嵩焘掏出怀表,看时间已是晚上十点。今天,他已经忙了一天,晚上又到肃顺府上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大计,已经相当疲倦了。

他挥一挥手,说道:“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达官贵人家的门房,多选用精明机灵的人。哪些访客能见,哪些访客需要挡,都要依赖门房从中甄别。能干的门房,既能从中获得不菲的门包收入,还能替主人挡住不愿见的客人,又不至于得罪客人。

郭嵩焘的门房就是这样一位利害的人。他心里很有分寸,凑到郭嵩焘跟前,低声说道:“老爷,来人说的是湖南话,说是老爷的故人。”

郭嵩焘一听,立即谨慎起来。他与湘军渊源太深,湘军覆灭,他也怕受到牵连。他故作镇定,把童仆支到一边,问门仆道:“来人叫什么名字?”

门仆说:“他不肯说,留下了一幅画,说老爷一看就知。又留了客栈地址,说老爷要见他,可派人到这里寻,他随时候命。看他的样子,大概四十上下,像是个教书的先生。”

郭嵩焘神色凝重,从门仆手中接过访客的画作,叮嘱他道:“今日之事,不准对外泄露半个字。你看好门户,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不管多晚都报告给我。”

门仆是郭嵩焘的族亲,一直跟着郭嵩焘走南闯北,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见郭嵩焘如临大敌,门仆也神情严肃,说道:“老爷放心,小的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郭嵩焘进屋后,待童仆点好蜡烛,便把他赶走,迫不及待打开了画轴。只见上面画着一株老梅,老干繁枝,含苞待放,旁边题了一首诗:

“书生笑率战船来,江上旌旗耀日开。上万貔貅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

郭嵩焘一看便知,来人是彭玉麟。彭玉麟与梅姑青梅竹马,彼此相爱,私许终身。可惜,梅姑是彭玉麟外祖母的养女,在当时的封建礼教下,两人只能各自婚嫁。

梅姑嫁给别人没几年,难产而死。彭玉麟痛苦万分,发誓要画十万梅花,以纪念两人的感情。在当时的官场上,彭玉麟画梅是一绝,早已是人尽皆知。

至于画旁的诗,更有出处。当年湘军打太平军,彭玉麟常常率领水师充当先锋。有一次,湘军水师攻打江西重镇彭泽。

太平军守将是名将黄文金,号称“黄老虎”。彭泽地处长江东岸,其地名极妙,东岸叫彭郎矶,西岸叫小姑洑,江心有座山,就叫小姑山,一向都是长江天险,易守难攻。

没想到,彭玉麟率领水师,竟然一战克之。“彭郎夺得小姑回”便写于那时,这首诗传颂一时。

在湘军中,郭嵩焘与彭玉麟关系特别好。要知道,湘军并非铁板一块,内部亦有冲突,常常互相攻讦,乃至于反目成仇。

(历史上,左宗棠与曾国藩争功,势同水火,直到曾国藩病死,左宗棠才服输。又譬如,彭玉麟因曾国荃杀俘,得罪了曾氏兄弟。)

唯独郭嵩焘与彭玉麟,自始至终维持了深厚的友谊。彭玉麟没有功名心,不愿做官。郭嵩焘则看透名利,识见宏远,是大臣,也是名士。

只是,湘军全军覆没后,彭玉麟已经投降了中华帝国,被杨烜授予“长江巡阅使”之职。在郭嵩焘看来,他偷偷潜入北京,与自己见面,简直就是胡闹。

郭嵩焘倦意全无,先就着蜡烛,把彭玉麟的画作付之一炬。然后,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长久不能定策。直到自鸣钟打了十一下,他才猛然惊醒,唤来门仆,说道:

“你现在就去客栈,约那位客人进来。记住,要万分小心,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长安居,大不易。郭嵩焘的宅子位于外城,离紫禁城远,宵禁不严,正好方便他夜会密友。

十二点时,彭玉麟来到郭宅,郭嵩焘在门口迎接。夜色晦暗,一句低声的招呼,就让郭嵩焘确认,来人正是彭玉麟无疑。

进入书房后,门仆送来茶水。郭嵩焘紧闭房门,请彭玉麟坐下,不无抱怨地说道:“雪琴,你太孟浪了!”

彭玉麟笑道:“有何孟浪可言?想当年,我乔装成游学乞食的学子,步行七百多里,穿越长毛重重封锁,到江西南昌面见涤帅。北京又不是龙潭虎穴,今日之事,难道比当年还要危险?”

听他这么说,郭嵩焘的怨气消了一大半,说道:“听说粤匪封你做长江巡阅使,你怎么跑到北京了?难道是在粤匪那里不如意?”

彭玉麟摆摆手,笑道:“非也,非也。杨烜有尧舜之姿,我在那里好得很。”

郭嵩焘不由得谨慎起来,说道:“雪琴,你投了粤匪,看起来达观了许多,人也似乎年轻了,笑容也多了。我为你高兴,只是,你此番过来,莫不是要游说我投敌?”

彭玉麟见郭嵩焘戒心很重,便坦然说道:“非也,我此行过来,有一桩天大的事情要与你商量。若办得好,可以拯救一批黎民百姓,甚至可能影响中国的国运兴衰。”

郭嵩焘一脸狐疑,说道:“雪琴,你不要卖关子了。”

彭玉麟收起了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筠仙,如今英法联军陈兵登州海面,满清战不能战,和不能和,骑虎难下。

“晟武皇帝认为,英法联军挑衅满清,不只是满清之事,亦是中国之事。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皇上对此很亦关切,愿意提供帮助,阻止英法侵略满清。”

“这?”郭嵩焘难以置信,说道:“杨烜不乘火打劫,就是万幸中的大幸了。他能有这种好心,肯与英法为敌?”

彭玉麟却非常肯定,说道:“筠仙,亏你还是清廷中的能吏。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大皇帝以统一中国为己任,若让英法占了满清,日后出兵北伐,岂不给自己找麻烦?”

郭嵩焘听彭玉麟说“我们”,不禁心痛不已。当年,他们一起创建湘军,同袍情深,自然称得上“我们”。

彭玉麟是一个嫉恶如仇、性格率真的人。曾国荃杀俘,彭玉麟与之绝交,力劝曾国藩大义灭亲。做湘军水师统帅时,他立功无数,清廷不断给他加官进爵。可他淡泊名利,坚辞不受,专心带兵打仗,在湘军中可谓异数。

他这种性格,无疑更喜欢呆在中华帝国。现在,湘军已经全军覆没,彭玉麟也欣然改弦更张,与南方叛党称兄道弟。他的语气中,对满清的藐视溢于言表,甚至已经把满清视为囊中之物了。

郭嵩焘忍不住问道:“雪琴,革命军会不会趁机北伐,一举攻占北京?”他的态度也有了变化,不自觉地改称粤匪为革命军。

彭玉麟毫不迟疑地答道:“不会。此时北伐,革命军没有把握控制边疆,亦无力对付沙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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