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海风吹在脸上,使英国公使文翰感到一丝凉爽。但在内心深处,文翰的烦闷就如眼前这滔滔不绝的长江水,奔流不息,汇入大海。
太平军攻下天京不久,苏松太道吴健彰向英国驻沪领事阿礼国求援,请英队出师助剿太平军。
阿礼国据此向文翰写信,建议英国介入华夏内战,从中攫取利益。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当前的时机看做一个机会,以无限制进出最僻远的禁区为条件,把皇帝从迫在眉睫的瓦解情势中援救出来,从而大大地扩张自己活动领域。”
说白了,阿礼国敌视太平军,希望文翰出面支持官军。作为交换,满清要允许英国人进入华夏内陆,进而扩大英国在华商业利益。
阿礼国是英国驻沪领事,官阶在英国文翰之下。但实际上,阿礼国熟悉华夏国情,精明能干,实际影响力远超文翰。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上海外国侨民领袖。
1846年,文翰开始在上海担任领事,一上任就表现“卓异”。
1848年,文翰在青浦教案中态度强硬,受到上海外侨拥护。事后,文翰逼迫上海道台麟桂扩大英租界,由八百三十亩扩展到两千八百二十亩。
小刀会本是天地会分支,在上海发动起义,攻占上海周围9座县城。清军重兵围攻上海,屡攻不克。
阿礼国乘机联合各国在沪外交官,建立关税委员会,实行领事代征制,使华夏海关关权进一步丧失。
除此之外,他还组织召开租地人大会,试图在租界建立政府。小刀会占领上海县城外,阿礼国又召集侨民,招募志愿兵,组织“上海义勇队”,保卫租界安全。
上海义勇队可不是过家家的。
在“泥城之战”中,上海义勇队先用大炮轰击清军在租界外的营盘,清军三座营盘被炸成废墟。之后,由380人组成的义勇队先锋奋勇冲击清军,9000人的清军正规军一触即溃。
清军不得不向阿礼国赔礼道歉,将营盘远离租界。而租界与上海县城仅有一河之隔,占据上海县城的小刀会也趁机喘了口气。
因此,阿礼国虽是个领事,却在上海侨民、商人、外交官中威望很高,对英国对华政策亦有影响力。
接到阿礼国的信后,文翰十分重视。出于谨慎,他打算先去天京拜访洪杨,之后再调整对华政策,在清军、太平军、黑旗军之间确立合适的立场。
然而,事情发展太快,文翰始终未能前去访问天京。
先是上海道台吴健彰被小刀会捕捉,阿礼国失去了与满清官员对话的渠道。
不得已之下,江苏巡抚杨文定只得亲自下场,向阿礼国“借师助剿”。借洋人的兵镇压太平军,这对英国人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礼国敏锐地意识到,英国应该迅速介入中国内战,“趁皇帝还据有能够缔结条约的地位,向他取得这种干涉的报酬”。
这种报酬进一步扩大为“无限制进入内地和沿海一切口岸,在北京建立直接外交关系,以及鸦片的合法化”。
文翰亦受鼓舞,向英国外交大臣发出紧急公文,建议“如果清政府要求英国兵船帮助守卫南京,而英国能从而取得商业上的利益,清政府的建议是可以考虑的。”
然而,没过多久,事情又有了变化。太平军攻陷南京时,两江总督、江宁将军等南京城内的大员都殉节。只有巡抚杨文定跑了出来,在外面搞出“借师助剿”的鬼名堂。
咸丰帝闻讯大怒,把杨文定逮捕治罪,减死遣戍军台,罚往新疆效力。
再之后,黑旗军攻占广州,文翰忙着与黑旗军周旋。直至1852年夏天,文翰才得空来到南京,近距离观察太平军。
此次访问,文翰大失所望。太平军虽然同信基督教,却早已偏离教义,无异于宗教异端。
文翰甚至认为,太平军不仅不如黑旗军,就连清军都不如,是一个邪恶的、愚昧的、无药可救的政体。
他满带着希望来到天京,又带着失望、忧虑、悲观的情绪,离开天京,来到上海。
到中国任职几年后,文翰对中国已经生出了些许感情。这个古老的、庞大的、拥有着古老文明的国度,令温文尔雅的文翰深感兴趣。
这样一个国家,如果落入到太平军的手里,无异于一场灾难。如果仍旧由无能的满清统治,中国将如奥斯曼土耳其一样,迟早要分崩离析。
如果由黑旗军统治中国,短期内固然符合英国的商业利益。但从长远来看,一个觉醒了的中国、一个慢慢走向强大的中国,符合英国的利益吗?
文翰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着手,提高中英关系,进而提高英国在华利益。
直至“哈米士”舰驶入黄浦江,在怡和码头靠岸时,文翰才收回了思绪。他注意到,阿礼国已经站在码头上,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怡和码头属于英商怡和洋行,是一座商业码头。从怡和码头往南,依次分布着老旗昌码头、名利码头、新关码头等十一座码头,都是上海开埠以来各国洋行新设的码头。
上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开埠才十年,已经码头林立,商船繁忙。太平军夺据天京后,纵兵东征镇江、扬州,兵锋直指苏南。
江南一带的有钱人家,纷纷逃往上海。小刀会在上海附近发动起义后,周围士绅纷纷躲入上海租界,使得上海租界出现一种畸形的繁荣。
文翰在东方任职多年,在印度、新加坡、槟榔屿、香港等地都有呆过,可谓见多识广。即管这样,上海租界的繁荣仍给文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两年前,他刚升任英国驻华公使时,来过上海一次。现在,文翰再次来到上海。租界似乎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得更加拥挤、繁荣,已经不输。
尽管上海租界外清军与小刀会正在激烈对战,却丝毫不影响租界内的歌舞升平。
从“哈米士”舰下来后,阿礼国迎了上来,说道:“公使先生,欢迎来到上海租界。”
文翰注意到,阿礼国身后跟着一辆英国式的马车、几个锡克士兵。这种派头,即便是贵为公使的文翰,亦不曾在香港享受过。
他和阿礼国握了下手,说道:“领事先生,长久不见。上海局势纷杂,你独力应付,真是辛苦了。”
阿礼国把文翰迎上马车,直奔领事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