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米安听见的奇怪声音仿佛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遥远到永远都无法抵达的那种。
他心中一紧,立刻取下了“真实之眼”,但那声音并没有消失:砰,砰,砰,那就像是有两个石头在互相碰撞,卢米安甚至直观地“看见”了火星的冒出,看见了干枯的树叶和枝丫被点燃,而这火堆的周围是一具具白骨,是幽幽暗暗不知有多深的洞穴,是外面一声声宛若狼嚎的厉啸;
咚,咚,咚,皮制的大鼓被敲响,各种古老的乐器声回荡于卢米安的耳畔,庄严、神圣、恢弘,那灌注进他脑海的画面随之变化荒郊的巨大祭坛上,一道脸覆珠串类事物、头戴华丽高冠、穿着深黑宽袍的身影沿着台阶,一步步登上了祭坛最高处,他的周围,一个个将脸孔涂抹得如同恶鬼的人正随着鼓点,跳着近乎疯狂的舞蹈,忽然,天空变暗,低垂的乌云内似乎有张脸孔探了出来,头戴华丽高冠的祭祀者扬起了脑袋,任由珠串类事物滑向两侧,露出写满惊恐的面容;
高亢,悠远,苍凉的嗓音穿透了云霄,响彻整片大地,卢米安的身心都仿佛受到了震撼,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座辽阔没有边际般的高原,高原之上,树木凋敝,青草稀疏,处处裸露出黄土和石头,在这里,纵横交错的大量沟壑就像是老者脸上的皱纹,分隔着一座座死寂的城镇,一条巨河奔腾于此间,浩浩荡荡,势不可挡,却被染上了浑浊的黄色;
叮叮咚咚如同珍珠掉落在瓷盘内的声音清澈柔和,从一栋造型奇特的木制楼阁内传了出来,它周围的建筑正在剧烈的燃烧,前方的江上有一阵阵喊杀的动静,这轻柔悦耳的旋律里,那座楼阁也被引燃了,开始垮塌,但演奏者没有停止;
婉转柔媚的歌声里,穿着奇异长裙的女子站在台上,表情动人地唱着,下方是围坐在不同桌子旁的人类,他们喝着酒精饮料,于黯淡的灯光里欣赏着表演,这疑似酒吧舞厅的场所之外,枪响如同鞭炮,一个个市民倒毙在街上,凶恶的士兵冲过,用装在枪上的刺刀捅着还在挣扎的那些,远处建筑燃烧,火光奔向天空
这些声音、这些画面以洪流的形式涌入了卢米安的脑袋,撑得他眼睛血丝凸显,头部异常发胀,似乎快要炸开,思绪则被彻底搅成了糨糊。
芙兰卡和简娜都没有注意到卢米安的异常,因为她们正在全力对付镜中的加德纳马丁。
先是芙兰卡将黑焰按向了涂抹着目标鲜血的镜子,成功地看见那个因欲望爆发而虚弱的敌人燃烧起黑色的火焰,灵体遭受起创伤。
喀嚓。
镜中加德纳破碎了,身影勾勒于附近,眼神不再恍惚。
就在这时,一直在高速移动,时而转身,以第一时间捕捉到目标的简娜也平放了涂抹着镜中加德纳鲜血的化妆镜,将手里蓄势待发的黑焰按了上去。
镜中加德纳又被魔女的黑焰点燃了,又遭受了致命的诅咒。
他再次镜子般破碎,身影浮现于黑色巨柱的旁边。
他的右手探入了衣兜,似乎想拿出一面镜子,结合指甲、头发、鲜血等媒介,用代替的方法切断诅咒源头与自身的联系。
可这个时候,同样在高速移动的芙兰卡身体微微后仰,将掌中的镜子抬了起来,和握着“拷打”拳套,燃烧着黑焰的另外一只手接触。
镜中加德纳从内到外腾起了黑色的火焰,根本没机会使用逃避诅咒的镜子魔法。
就这样,芙兰卡和简娜不断轮转,一个进一个退,一个诅咒一个等待,就像在表演一场自带舞蹈的二重唱。
又是五六次诅咒后,镜中加德纳僵在了一根灰白色石柱前,没再像镜子一样碎掉。
他在无声燃烧的黑焰里飞快虚弱,近乎昏迷。
芙兰卡见状,丢下“拷打”拳套,拔出“炮击之枪”,拉开击锤,瞄准了目标。
砰!
铁黑色的子弹贯入镜中加德纳的脑袋,掀开了他的颅骨,炸碎了他的头部。
镜中加德纳几乎无头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扑通倒地。
尸骸飞快变淡,只留下了一块表面近乎无光、仿佛涂着黑色颜料、显得很是怪异的镜面碎片。
另外一边,擅于观察的安东尼瑞德发现了卢米安的异常,奔跑靠近他,试图“安抚”他,但不管这位“心理医生”怎么尝试,卢米安的脸庞都愈发扭曲,额头血管凸起,似乎随时会炸裂。
“这边有状况!”安东尼用眼角余光看到镜中加德纳死亡后,立刻通知起芙兰卡和简娜,希望这两位魔女能有办法解决卢米安现在的异常。
可刹那之后,那幽黑的镜面碎片泛起了微光。
周围顿时变得黯淡和透明,这个世界似乎瞬间被装入了一个由镜面组成的容器内。
幽幽暗暗、影影绰绰的“镜面容器”深处,有某个事物在愤怒,以至于空气都变成了实质,从不同的方向压了过来。
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见,但芙兰卡、简娜和安东尼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恐惧,身体仿佛被丢入了冰窟,瞬间冻僵。
霍然间,他们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来自女性的叹息。
不远处的黑色巨柱随之亮起黯淡的光芒,潜藏在虚空中的细小蛇类般黑发纷纷回缩,在这片广场四周筑起了壁垒,形成了巨型的黑发圆球。
芙兰卡等人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安宁,不再被恐惧影响身心,也不再被冻得连手都无法抬起。
此时的卢米安,脑海内还有各种声音回荡,还有各种画面呈现,理智逐渐被疯狂侵蚀。
突然,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那是来自男性的叹息。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脸孔,一道身影。
那是盘腿端坐在幽静房间内,戴着高冠,穿着蓝袍的男子。
那男子面如美玉,眼睛内却藏着浓到化不去的悲伤和痛苦,形容颇为枯槁。
他望着卢米安,望着那一幅幅画面,提起了放在身旁的、镶嵌满白色丝状物的棕色短棍。
叹息声里,卢米安听见的其他声音、看见的其他场景全部消失了。
它们化成一道道凄厉的嘶喊,叠加了起来,仿佛在诅咒。
卢米安虽然听不懂它们喊的是什么,但那个单词却以最纯粹的知识这种形式回荡于他的脑海,让他无需掌握相应语言就弄清楚了那代表什么。
那些汇成洪流的声音在充满怨念和痛恨地嘶喊:“天师!”
深谷采石场底部,那个机械疯狂运转的大厅已然半塌,不少“机械之心”的成员受了程度不同的伤,自觉地撤离了这里,免得影响队友们战斗。
机械巨人克洛德突然停止了动作,耳畔回荡起叠加在一起的无数道嘶吼声。
嘶吼之中,有叹息从高处降临,激发出一片看不清楚具体模样的荒野。
荒野上,无数的身影徘徊,时而望向天空,嘶喊出声。
看到这样的变化,大主教霍拉米克没趁机对付机械巨人克洛德,反而带着剩余几名“机械之心”成员飞快退出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厅,退出了那虚幻的模糊荒野。
机械巨人克洛德一只如红宝石一只似绿宝石的义眼骤然黯淡。
他仿佛失去了灵智,缓慢地转过了身体,一步步进入那片“荒野”,似乎要加入永远徘徊的那些人影。
走到一半,机械巨人克洛德于齿轮的转动声里回过脑袋,望向大主教霍拉米克等人。
那张由金属零件构成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难以描述的笑容。
下一秒,机械巨人克洛德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他身影逐渐虚幻,最终深入了那片荒野,和它一起消失。
第四纪特里尔的深处,那片浓郁如同墙壁的灰白雾气旁。
“魔术师”和“正义”的身影勾勒了出来,目光同时锁定了失去面纱、表情茫然的“月女士”。
这位“伟大母亲”的恩赐者,孕育神灵的女士站在灰雾前方,影子都焦黑了。
看到这一幕,“魔术师”和“正义”皆是诧异。
几乎同时,浓郁如同墙壁的灰白雾气膨胀了一下,就像是心脏在跳动。
紧接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俯视所有生灵的、让人想要臣服的气息急速攀升,将更早一点回荡开来的叹息都压了下去。
这片区域的灰白雾气随之疯狂,又一次往四面八方扩散,让整个第四纪特里尔的灰雾都变得更加浓郁。
“他?”
“原来是他?”
“正义”和“魔术师”无声低语中,因为不是被针对的目标,所以能够忍受相应的负面影响,继续自己的行动。
茫然的“月女士”顿时被璀璨的星光笼罩了。
荒野之上,斯纳尔纳艾因霍恩和“铁血十字会”会长迪斯特等强者又一次将佛蒙达索伦这个失控成灾祸巨人的天使限制住,但自身也受到反击,正在后退,没法抓住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笼罩着第四纪特里尔遗迹的灰雾激烈翻滚,仿佛连同整座城市都活了过来。
翻滚的灰雾瞬间拉长成了一把能击碎山峰般的长枪,向着受到限制的佛蒙达索伦飞了过来。
转瞬之间,这把灰雾组成的长枪剧烈燃烧,变成了紫色,并附带着高高在上的、要征服这一切般的气息。
不管是斯纳尔纳艾因霍恩、迪斯特他们,还是佛蒙达索伦,这一刻都仿佛看到了雾中的城市,身心皆受到震慑,短暂不敢反抗。
煊赫的紫色火焰长枪跨越不短的距离,贯穿了佛蒙达索伦这个还未恢复行动能力的灾祸巨人,让他胸口裂开,将他钉在了荒野上。“
紫色火焰散开,一道人影从单膝下蹲的状态站了起来。
他套着染上鲜血的黑色盔甲,留着一头红色的长发,年轻而英俊,但脸颊两侧各有一块腐烂见骨的伤口,眉心凸显出了旌旗般的红色印记,那鲜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