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微醺的姜令仪却装不出平日这冷言寡语的模样了,她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舔了舔唇,唤了声。
“……牛二。”
簪星悄无声息的从阴影处走出,目光虔诚的望着姜令仪的身影。
杜仲皱了皱眉,姜令仪却轻描淡写的掀眉扫了他一眼。
“杜大人,此处不宜多言,随下官寻个能说话的地方坐下说吧。”
这个属下,有点太放肆了。
杜仲脸色冷硬,眉头皱的更深,终究还是点头应下。
“走罢,牛二,带路。”
姜令仪拱了拱手,示意杜仲走在前面,簪星面无表情的挪回了目光,乖乖的在前头带路。
杜仲这个人,与姜衡的冷不同,姜衡是多年带兵打仗的寒戾之气,冷中带着锋芒,带着久经沙场的戾气。杜仲便不同了,他是目中无人的傲慢,他的冷漠由心而出的,便是面对皇帝,他都是大公无私的模样,不为金帛财权所动,这些年众朝臣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瘪,所以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他不与这世道任何人为伴,只求自己心中的道。
秋宴笙歌处处,而姜令仪却领着杜仲坐在四方破风的木屋之中,红泥小火炉,烹的却是茶。
听着四周呼啸的风声,杜仲嘴角微动,也不知道这随从是怎么寻了间这么荒凉又破旧的屋子。
簪星蹲在一旁,毫无优雅可言的泡茶,倒茶,烫杯,斟茶。
流程都是对的,动作却是大开大合,粗鄙不堪。
杜仲看了两秒,便没了耐心。
“说罢。”
姜令仪曲腿坐在木凳之上,此时她身体里热烘烘的,四下秋风肆虐,她倒不觉得冷,伸出手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布包,递到了杜仲的面前。
“大人,这是今日太子遇袭的弩箭箭头。”
杜仲接了过来,打开布包一看,是沾了血的箭头。
精铁所制,锋利无比。
他的眉头皱了皱,姜令仪接着说了下去。
“今日袭击太子的一群人,每人所配的,都是这样的精铁弩箭,约莫十寸长,而且是距离殿下二十余米,被弩箭射中后几乎穿体而过,杀伤力极强。”
“十寸长?”杜仲面色凝重,如今弓弩大多是不便携带的,可十寸长的弓弩也能有如此杀伤力,若是放入战场之中,只怕是……
姜令仪点了点头,指尖点了点那箭头。
“况且这箭头也有一番巧思,前间中凹,若是陷入血肉之中再拔出,便会连带着那一块的血肉一起扯出。”
这个设计实在是狠辣,杜仲唇抿的更紧了,看来这一次,来人是真想要了太子的命。
“这次刺杀,实在是太过古怪,猎场那么大,正常来说是无法如此快速的能确定殿下的位置还有撤退的路线,这一次禁卫军未能抓住一人,便说明了今日禁卫军的布防已经贼人摸清,况且太子身边应当有内应,或者是有让他们寻到位置媒介。”
姜令仪端起茶杯,轻吹了吹,茶香氤氲。
“我少时看书,见过西疆有一种法子,以香寻物,只要他们以某种特殊香气驯养动物,便是隔着数百里,便能靠动物寻到那个气味。”
杜仲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原以为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未曾想是个心有沟壑之人。
这些话,他并没有放在皇帝的面前讲,反而是到如今了才提出。
杜仲指尖搭上了茶杯边缘,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睫。
“那你觉得,可能是谁做的。”
“不管是谁。”姜令仪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她眼尾泛着旖丽的红,将她平日里的清冷撕裂开来,透出了其间的殊色。
只是一个眼神,都拨人心弦。
可口吐之言,却带着铮铮杀意。
“参与这件事的人,都该杀。”
今日刺杀,涉及的不止是太子,更是一个警告。
这样精良的装备,这样训练有素的敌人,藏在暗处窥探着他们。
他们的爪牙可能在南宋的土地上根深蒂固,那对于南宋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而且经过此事之后,赵德与赵泉之间的斗争,只会更加激烈。
两方狗咬狗,难免涉及无辜,这不是姜令仪想看的。
若两人真杀红了眼了,直接剑指皇位,那都不用等三年后了,北黎马上就要迫不及待的打过来了。
没想到姜令仪如此狠决,杜仲的目光暗了暗,讳莫如深。
“你可知道若真杀起来,会牵扯多少人,禁军,三司,六部,内监,太子,端王,与沐家。”
“枢相当真是心软。”
姜令仪嘟哝着放下了茶杯,杜仲却笑了。
他难得展露笑颜,紫色的官袍在火光下愈发夺目。
“那本官给你这个权利,你敢去做吗。”
“敢。”
姜令仪答得斩钉截铁。
四周风声呼啸而过,茶水咕嘟咕嘟的声音,柴火燃烧崩裂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扩大。
或许不止这些,还有少年人野心蓬勃生长的声音。
杜仲目光如晦的盯着她,看了良久方端起了茶杯,他的手微微向前移,似乎在等待她的碰杯。
“那就拭目以待,林大人。”
姜令仪端起茶杯,瓷器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如刀锋碰撞的轻鸣。
“定不负枢相所望。”
杜仲嘴角压了下去,只是骄矜的抿了口茶,姜令仪也不在乎,将茶水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烧的她从喉咙热到了心口。
谈完了事,杜仲一句都不再多言,径自站了起来,拍了拍沾了尘埃的官袍,眉头皱的极紧,显然是忍耐了许久。
姜令仪笑了笑,杜仲临走前却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很仰慕中书令?”
仰慕?
姜令仪呆了呆,虽然徐观澜追随者众多。
若她听的消息没错的话,便是‘林江’与徐观澜平日里除了那日要他送自己进京之外,便是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
“刚刚你的眼神没离开过他的方向,虽然我不反对各有志向,但你是枢密院的人,克制点吧。”
杜仲不冷不热的说罢便离开。
徒留姜令仪坐在那,她怔了怔,莫名的扯了扯嘴角。
大抵是习惯吧,她每次在酒宴上烦躁之时都会去看徐观澜。
不过今日大概多看了几眼。
毕竟如今围着他问婚配可否的人数不胜数,他的表情,怪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