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近弱冠的读书人,怎会自愿签下净身契?这太说不过去了,难不成受了什么胁迫?
刘大勇怒了,身为巡按御史,代天子出巡,司职天下纲纪,怎能容忍朗朗乾坤之下出现如此黑幕?监察御史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纠察百僚,纲维庶政,澄清吏治,如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赫然有一桩涉嫌胁迫签净身契的黑幕?他岂能容忍?
“贤弟,你莫不是受了胁迫,从而签了净身契书?放心,你若是有冤屈,但说无妨,为兄可替你做主!”
李慕鱼闻言甚是尴尬,如果他真是受了冤屈,刘大勇确实有能力为其做主,别看监察御史官衔不高,但他们可以说什么都能管,官吏考核,纠举违法,查看科举,监察官府赃罚,监督赋役税粮,核查卫所军需,核实额造缎匹等物,勘察坝堰陂塘,统核站驿财产,勘查荒芜田土,查看仓库房屋,巡查桥梁道路,核对升斗秤尺……
哪怕大街上晃荡百步走,监察御史都能管!
监察御史除了不能调兵遣将,派遣官府巡捕,干预三司审案以外,几乎无所不能,他们要是急眼了,皇帝都敢弹劾,不过,他们也受限于只能动嘴皮子,没有真正的实权。
李慕鱼一脸尴尬:“我并没有受到胁迫。”
刘大勇慷慨激昂的道:“当言官要具备的就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贤弟,你莫要顾虑,为兄一定能为你伸冤。”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李慕鱼斜眼:“刘兄,这一点你好像并不具备。”
“……”
刘大勇露出一丝羞愤:“这不重要,你真是自愿签的净身契书?”
李慕鱼叹了一口气,认真点头道:“是的。”
“为何。”
李慕鱼讪笑道:“一时小眼昏花。”
“……”
刘大勇火冒三丈,指着李慕鱼的鼻子:“你简直混账,如此大事,岂能儿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易毁之?”
李慕鱼委屈而郁闷的如实道:“我当时只是想找一份差事,哪知道司设监是太监衙门?”
“司设监?你不是御马监掌印内侍吗?”
“我净完身,还没进司设监,御马监掌印张公公便将我领回去了。”
刘大勇点着头:“以贤弟之才,张公公看上你,也是理所当然。”
李慕鱼这一点倒是没有反驳,他随张忠回府期间,除了学习吏治,也受过不少考校,张忠似乎很满意,所以才会赐予他莫大的权力。
腰牌上御马监掌印五个字以及盖有张忠大印的身份官署文书,这代表的就是权力!
两个嘴炮终于短暂安静下来了,刘栓暗暗一笑,兄长平素待人谦和有礼,只有对自己人才会气急败坏发火骂人,他是把李慕鱼当成自己人了,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已是共过数次患难,彼此都将对方当成挚友了,只有挚友之间才会不拘小节的互相嘲讽,翻脸的时候敢指着对方鼻子怒骂,但很快就会握手言和,沆瀣一气……
“你们若是有空,能过来帮俺一起刮猪毛吗?”
两名泉水指挥官异口同声:“没空。”
刘栓暗叹了一口气,果然,前脚还在拌嘴,后脚马上就沆瀣一气了。
李慕鱼找了一个偷懒的理由:“我要观星象,预测明日晴雨。”
刘大勇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贤弟也懂星象?”
“多少懂一点。”李慕鱼看着没有污染的澄澈星空,指向北斗七星,瞎吹道:“我们只要看北斗七星的方位就能知道明日晴雨。”
刘大勇狐疑的问道:“魁杓七星似乎只报季节,不报晴雨吧?”
“怎么不能?”李慕鱼硬着头皮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刘大勇从容不迫的道:“为兄只知道魁杓七星,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这是变相的嘲讽吗?谁说这个年代的书生只懂四书五经八股文的?李慕鱼心中嘟囔起来,老小子真讨厌,真想一脚将他踹进粪坑!
刘栓此时已大致刮完猪身上的毛,他将猪头猪脚剁下来后,招呼道:“你们若是想早一点吃饭,那就过来帮忙,处理一下猪头猪脚。”
“两位大官人哪会弄这些。”老汉上前抬起猪头,开始拿削竹小刀刮毛:“老汉来就行了。”
李慕鱼眼看着老人家都动手了,也不意思闲站了,上前拿起一只猪脚处理起来,并招呼道:“刘兄,快过来一起刮猪毛。”
刘大勇无奈上前,意兴阑珊捡起一只猪脚,拿起一把削竹刀刮起猪毛,嫌弃的道:“那么大一头猪,我们又吃不完,为何还吃这猪脚?扔掉算了?”
老汉急忙道:“不能扔,这可是好东西。”
李慕鱼看了一眼刘大勇:“这猪脚要是弄好了,比猪肉都好吃。”
老汉点着头:“是咧。”
刘栓此时已划开猪肚,取出下水,招呼道:“哥,你要是不想刮猪毛,可以帮俺洗一下猪肠子。”
“那我还是刮猪毛好了。”
两位被迫进战场的泉水指挥官,闲来无事跟老汉闲聊起来……
老汉出身匠户,儿子三岁夭折,没过多久妻子也去世了,而后他便一人独居,年轻的时候,曾在城里拉车,后来年纪大了,便回到老家,靠着祖传的竹编手艺,勉强也能温饱,三五不时还能割两斤鲜肉,喝一点小酒,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老丈为何不续一房?”
老汉摇头道:“这年月兵荒马乱,自己一个人都顾不过来了。”
李慕鱼大大咧咧道:“一个人也挺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对的。”
刘大勇叹道:“将来身后事怎么办?”
老汉呵呵一笑:“大官人不必担心,老汉村里有一个堂侄儿,隔个几天都会来看一眼老汉,帮着老汉将竹编拿去换一些米油盐,老汉已交代过他,哪天要是两眼一闭,只要草席一卷,随意找个地方埋掉就行了。”
“怎能如此草率?”
李慕鱼满不在意的道:“人死后,只要能入土为安就行了。”
三人闲聊间,猪头猪脚也处理完毕了。
刘栓立即将洗好的猪肠丢给他们,让他们灌一点肉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