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祭的夜。
少年们换好狩衣,来到舞台前。
血一样的篝火,金色的烟花,喧闹的人群。这便是东京山王町最热闹的祭典。
他跪坐在镜子前,白裳绯袴,红绳绑出一条马尾。
这里的男生都要蓄发,他也不例外。
就像插在瓷器中的梅花,他优雅地坐着,静静等待出场。
当帷幕打开,火光透进来,他走向人声鼎沸的世界,早已没了初次的生涩,迎上数万人的目光,翩翩起舞,在惊叹与欢呼中,享受跃动与流汗的感觉,被星光环绕周身。
“他是谁?”
“羽田奏,本次神乐舞的绝对主角。”
“他可真漂亮,像是被焚烧的枫叶一样,有正妻了吗?”
“应当没有。”
“他该做我前田家的女婿,每晚随我出席上流宴会。”
“您似乎比您的女儿更喜欢他,但非常遗憾,他并没有出嫁的意思。”
“男大当嫁,区区一个跳舞的神子,能够忤逆我前田利子的意思?”
“他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监护人,是个很有身份的女性。”
“哪家的臭丫头敢和我作对?”
“真田制药的真田贞德小姐。”
“那个刚刚签下五万亿并购案的疯女人?”
……
……
五万亿。
自己为什么如此冲动,让公司担负如此巨债。
五万亿的债务,意味着真田制药要拿出整整十年的利润才能还清,
看了一眼明天的行程,走出飞机的真田贞德,肠子都悔青了。
刚刚还低声下气地向丰臣财团的银行家大小姐借钱,一会儿,还要在总部向股东们低头道歉,明早还要被朝阳电视的记者,直播采访。
标题都拟好了。
《五万亿收购海外罕见病药企——人傻钱多的真田小姐》
从庆大毕业以来,自己就以谈判著称,从来没有这么丢人,
从来没有。
为什么这么傻,签约签得那么爽快。
明明是四万七千亿也能稳拿下案子,如果是四万三千亿的叫价,只要有充足的耐心,采用蘑菇战术,一周之内肯定就能低价拿下,
对方急着用钱周转,七千亿日元的差价,完全是绝杀!
可如今闹成这样,究竟是谁的错?
是了,都是小奏的错,
都怪他,如果他不打那封电话,
扰得我心绪不宁,我又怎么会出错呢?
……
……
羽田机场的公路。
真田贞德坐在轿车里,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
她放下股东们吵闹的电话,
心想着,如果不是小奏用那种小狗般的语气,
说什么,“我要参加天下祭的神乐舞表演”,这种让人担心的话,
害我三个晚上都没能睡好,我怎么可能犯下这种愚蠢的错误?
谈判出错不说,自己也是保护欲过剩,怕他被哪家的大小姐盯上,
还脑袋犯病,在电话机里,把整个东京的大小姐全部威胁了一遍。
现在肯定已经传遍了社交圈,被人大声耻笑起来。
明明只是一个义弟,一个义弟而已。
只是稻荷神社向老妈借钱,抵押在我这里,一条七岁就由我抚养的小柴犬。
十八岁就该出嫁到京都,做别人的丈夫,
我干嘛要为他那么操心,
干嘛付出七千亿的代价,就为了提前一周回来。
看着不断震动的手机,又有大股东打来电话。
真田贞德烦恼地想着,等我给股东们道完歉,一定要惩罚小奏,让他知道自己错了,让他对我忏悔。
这样想着,她赶忙拿起手机,
对着大股东,全无诚意地喊了一声,“十分抱歉。”
唉。作为义姐,
我实在是替他操心太过了,他却根本不关心我,
只知道每天和我打一次电话,问我有没有吃好睡好,和我谈谈他在学校里认识哪些帅气的女生,
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想到这里,一边听着股东们唠叨,
真田贞德的下巴,骄傲地翘起来。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只想他不要认识那么多女生,多读些男德,每天上完课,三点一线地安全到家,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
等着我带上一大堆的礼物回来。
男人嘛,就应该乖巧一些,
不要那么活泼,
乖巧的男人才讨女人喜欢,
太外向,会被女人说是水性杨花,
那他肯定会被稻荷家退婚。
他到底明不明白,那种抛头露脸,在几万人前跳舞,到底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他就是个笨蛋,笨蛋。
大笨蛋!
一定要想办法,
让他改好,
让他乖乖的,
除了待在家里收拾家务,
不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让他知道抛头露脸,是很可耻的事情。
要狠下心肠教训他一顿。
……
……
就这样打算着。
轿车来到中央区,
真田贞德从这辆不起眼的丰田花冠里下来,
走向百万人的游街队伍,
保镖们尾随其后,
可她走得太快,
快到就像一个急着逮捕罪犯的侦探。
她穿着夏洛克·福尔摩斯同款的风衣,
下摆摇曳,双手抄兜,
步伐雷厉风行,
优雅的侧身,
修长的体态,
混血的金发,
雕塑般的质感,
以至于许多男孩儿忘记了女伴,
对这个高大又冷酷的女青年,投向痴迷的目光。
忽然间。
她停下了。
游街的市民,将她围成一个圆。
她却对此一无所知。
扬起洁白的天鹅颈,
海洋般蔚蓝的眼睛,看着大楼上的电视屏幕。
屏幕里,一个身穿绯袴狩衣的少年,正缓缓打开纸扇,随神乐节奏而动,气定神闲。
明亮坚毅的黑色眼睛,正透过屏幕与她对视。
这笑容,真美。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
她感动,
她傻笑,
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
可听到有女人说:“哇,这男孩儿好厉害!”
她愤怒,
她委屈,
一想到整个东京,将有无数人通过屏幕,欣赏义弟的舞姿,
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让她如坠冰窖,
好似被最信任的人捅了心窝,
牙齿狠狠地咀嚼着嘴唇,
咬出大片鲜血。
她迈开步子,
摆动手臂,
大步狂奔,
风衣飘扬起来。
大喊着:“闪开、闪开!”
所有人都紧张得退开一条路。
她冲进山王町的时候,
表演已经结束。
便闯进了舞台后的更衣室,
疯子般地抓住一个少年,逼问对方。
“羽田奏那蠢货到底在哪?!!”
似乎要把羽田奏生吞活剥。
吓得相关人员险些报警。
可当她真正看到羽田奏的时候,
她又会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拉直了袖口,立直了领子,站姿笔直,把嘴唇的鲜血舔得一干二净,大气都不敢喘。
她就像是个被人侮辱,又不敢发火的软蛋,
闪烁的目光,完全不敢与义弟对视。
徒用风度掩饰自己的软弱,
内心早就翻江倒海,
“跳得不错,以后不准再跳。”
“我知道自己的跳得不好。”
“不是不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神乐舞者,如果可以的话,真应该让你读国学院,给你找间神宫,担任神官。”
“真的吗?”
“你是我真田贞德的弟弟,我怎么可能骗你?”
“那么,我从家里搬到神社,自力更生,姐姐你应该同意的吧,虽然家具已经搬完,今晚就会入住,先斩后奏有些唐突,但事情就是这样。”
消息如炸弹般爆开。
真田贞德的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