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余波将“幽蓝复仇者”号推往远离战场的方向。阿尔杰放任其自流,回到船长室较为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开始体味魔药消化的迹象。如果他从舷窗望出去,就能看到“星之女王”的船队接管敌方仅剩的两艘完好船只时是如何顺利自然。
不多时后,阿尔杰的眼前便出现了一片朦胧灰雾。一张长桌和围绕的二十二把高背椅出现在面前。他的右手边,“星星”、“月亮”、“太阳”的身影依次浮现,斜对面则是“魔术师”与“隐者”两位女士。
“感谢你的配合,‘倒吊人’。我们的猜测没有错。”
她先是对着阿尔杰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微抬,两手仿佛在空中描摹一座祭台的模样。
随着她的动作,长桌上出现了一些形状古怪的物品——这是由“隐者”女士献祭上来的,曾属于“黄昏中将”的货物。甫一接触灰雾,那些物品就仿佛拥有活着的意志般震颤并发出尖叫,形体开始裂解,从中隐隐透出一道道诡异又艳丽的血色光辉,如同一轮微型红月。
层叠的灰白雾气顿时将众人重重保护起来。在首位那张刻有无瞳之眼和扭曲之线的空座椅背后,似有一扇青灰交杂的光门出现。
两只细长光滑,密布着神秘学符号的触手从光门内滑出,有些迟钝地顺着桌面摸摸索索,最终将那些来自外神赐福的异样物品圈了起来。只见触手用力地向内收拢,伴随着接连的“偷窃”与“嫁接”,那些物品顷刻间被伟力碾作齑粉,其中少部分还原成了较为纯净的非凡特性。
对于塔罗会成员来说,这一切不过是轻微的“啵”的一声。随后触手回缩,光门消弭,灰雾之上恢复了沉静与平和,他们的视野也重新明亮。
“赞美愚者!”
他们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或虔诚或尊敬地低语着。
短暂的静默后,“星星”抬手捋了一把额间散落的碎发,颇为放松地向椅背靠去,笑道:“也感谢二位的协助。‘倒吊人’先生,您的报酬将兑换为‘海神教会’的援助。”
“月亮”见状,也立刻对“隐者”说道:“女士,你的报酬我会在下月的塔罗会上付清。”
两人颔首还礼,并未将报酬放在心上——毕竟某种程度上这种联合行动也是“愚者”先生的意思,是塔罗会成员的共同任务。桌上这些非凡特性,阿尔杰主动挑选了两件后剩下的都归有整只船队要养的“隐者”。
到了交流情报的环节,“月亮”轻咳了一声,待众人都将视线转向自己后,才较为郑重地说道:“目前风暴教会已经筹备力量封锁了南大陆的数个港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但不排除部分携带污染的船只已经抵达北大陆的可能。”
阿尔杰略一沉吟,提出问题:“几大教会在南大陆的联合行动是否会受到影响?”
虽然已经不在教会的体制内,但对于类似行动有着丰富经验的阿尔杰知道,目前在南大陆执行任务的都是类似“红手套”、实力接近半神的精英队伍,如此方可妥善地处理来自邪神的污染,将伤亡率保持在可以接受的程度。
而这样的精英队伍,每家教会都不会太多,这意味着北大陆目前的防卫力量略显薄弱。
位置靠后的“太阳”稍稍举起手,沉稳地回应道:“北大陆方面的污染将由愚者教会负责。我们会联合亚伯拉罕家族,派出追踪能力较强的小队分别行动……目前鲁恩、费内波特、伦堡、马锡、塞加尔等国已经交涉完毕,但因蒂斯共和国与弗萨克帝国官方未给出正面答复。”
原本对国际关系一窍不通的“太阳”戴里克,在来到光明世界、经过神使达尼兹一番教导之后,安排起这些事也算是有条不紊。“隐者”先是点头认可了他的安排,随后说道:“因蒂斯方面,如果他们坚持拒绝‘愚者教会’干涉,我会从别的渠道想想办法,到时候可能需要‘魔术师’小姐稍作配合。”
“魔术师”忙不迭地点头:“没有问题,我近期会一直停留在因蒂斯首都特里尔。”
“星星”戴着红手套的双手交握,抵住下巴,边回忆边说道:“……黑夜教会最近关于战神教会态度有所转变,变得更加保守、呃,简单来说,就是取消了很多对战神‘复活派’的追捕任务。”
“如果‘复活派’得势,弗萨克很可能会就此分裂。”阿尔杰对黑夜教会的保守有些诧异,但并未明显地表现出情绪,只是侧面提醒了一句。
“嗯……”
还未等“星星”耸肩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太阳”犹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其实,其实那位安提哥努斯殿下……有主动要求前往弗萨克。”
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对于这位主动投奔“愚者”、来自于古代的天使,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但没一个拥有阻拦对方的力量。就算是持有0级封印物的愚者教会,面对安提哥努斯也分外底气不足。
神使祈祷过后传递了“愚者”允许其停留的神谕,只要不折损“愚者”的名,理论上这位天使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只不过目前安提哥努斯还是老实安分地停留在拜亚姆,据说每天的日程就是逛街、品尝各色食品和观看戏剧。
考虑到这点,阿尔杰谨慎地提议:“不如就让这位殿下出手——你们还没把这位写进圣典吧?”
“没有。”
一是没想好编成什么样,二是圣典频频更新不利于传教。
“那就好,目前没有人知道这位殿下从属于‘愚者’,由祂解决弗萨克的隐患,艾因霍恩家族也无话可说。当然,最好……能知道这位前往弗萨克的原因。”
“太阳”顿觉责任深重,见其他人没有反对意见,便认真点点头:“谢谢你的建议,‘倒吊人’先生,我和其它高层会慎重考虑的。”
不是那个听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孩了啊……阿尔杰露出了被灰雾遮挡,谁也看不到的微笑,感受到了小“太阳”逐步的成长。
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月亮”身体前倾,看向“太阳”和“魔术师”,用严肃的语气警告道在:
“告诉所有小队,小心这个人!
“他是邪神眷属,在南大陆高调地制造了多起血腥案件,最近却销声匿迹,不排除前往北大陆的可能。
“他或许携带一件具备污染的‘大地’途径高序列封印物,极其危险!如果遇到,必须第一时间向‘愚者’祈祷。”
随着“月亮”的话语,灰雾涌动着具现出一副肖像。
那是一个灰头发、绿眼睛的中年男性,他正带着一抹僵硬的笑容向前看去,神情仿佛在嘲笑所有注视着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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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托奈夫城是一座典型的矿业城市,它背靠安塔尔斯山脉的一条支脉,三面环山有丰富的煤炭、铁、铝等矿藏,诸多工厂林立于有大河流经的西南一隅,空气中总是弥散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在这座被煤灰覆盖的城市中,唯一显得明亮的建筑就是城中心属于战神教会的“剑刃大教堂”。相比周围的建筑,教堂在比例上有种不同寻常的宏大之感,那洁白大理石砌筑的高拱门洞仿佛是为巨人准备。
这使得道格拉斯和凡娜在没人领路的情况下也顺利来到了剑刃大教堂。虽说是正午时分,偌大的城市却显得过于安静。肤色较浅、眼眸深蓝的弗萨克本地矿工和工人或扎推坐在街边小店内透过肮脏的玻璃窗投来冷漠视线,或步履匆匆地穿过街头巷尾避开这群外来者,丝毫没有交流的意愿。
只有剑刃大教堂附近的几条街道因为外来者的聚集而喧嚣起来。凡娜拽了一下道格拉斯的衣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不太对劲,逃兵、雇佣军、冒险家……这些人里非凡者的数量不算多。”
道格拉斯左右转动脑袋看了看,装模作样地把手搭在凡娜腰上,低下头的同时也放低了声音:“哪里不对劲?虽然这几年非凡者的总量在增加,但整体比例还是不高。”
“不,我是说,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放我们进城?”
呃,我确实想过,但没想出个所以然……道格拉斯把凡娜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住某些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的家伙如狼似虎的目光,虚心请教道:“为什么?”
“反正不是要这帮废物和沃利登堡的军队打仗。”凡娜装作小鸟依人往他后背上靠,嘀嘀咕咕道,“我更偏向于这座城里出了什么事。毕竟,这里居然见不到我的同行,真是罕见啊。”
同行?是指类似密修会那样的间谍组织吗……还未多加思索,道格拉斯便看到几队身着黑色衣袍的神职人员从剑刃大教堂正门走出,开始将人群分流引导向不同的地方。
他看到走另一条路分头行动的安德森和少部分人,跟随战神教会人员步行走向了西边。大部分则经过询问后,被一辆辆马车接走,驶向北边。
等待片刻后,一位略显圆润的光头“叛教派”,或者说自称为“复活派”的神职人员来到道格拉斯和凡娜面前,用例行公事的口吻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来做什么?”
道格拉斯端正表情,双手举起,做出持剑在前的动作:“愿你行于主的荣光之下,神父。我从费内波特的拉鲁尼亚来,我的父亲引我入教,如今我遵循他的遗愿来到此处寻找他的兄弟血脉,完成团聚。”
虽说有着鲁恩国籍,但凡娜和安德森都认为道格拉斯颜色偏深的皮肤与深陷的眼窝证明了他具有费内波特高原人的血统——也因为刻板印象里的鲁恩绅士和因蒂斯老爷们会更油光水滑、面目狡黠,还会蓄两撇小胡子——总之这幅尊容可以让道格拉斯不至于被排外的弗萨克人直接踹出城,甚至可以装个浅信徒。
于是从营地到耶托奈夫城的一路上,道格拉斯都在几个弗萨克队友的监督下紧急默背战神教会教典,顺便纠正了自己过于标准的弗萨克语发音,让它变得独具方言气息。
看到他做出的动作,光头神父的表情柔和些许,同样回礼道:“愿不朽的主庇佑你,愿你父亲的灵在主的注视下安息。你的愿望我了解了,你已经找到自己的叔伯了吗?”
“还没有,神父,我今天刚刚抵达。”
“那么请你理解,城内最近有疫病流行,外来人员需要接受教会的统一管理。你随我……嗯,这位是?”
凡娜从道格拉斯身后探出半个身子,装作腼腆地低下头。道格拉斯再一次做足了心理建设,在脸上堆起笑容:“我媳妇儿。”
“……”
光头神父给了他一个“你小子很可以”的目光,然后把两人领上了一辆快要坐满的公共马车。凡娜心安理得地占据了道格拉斯膝头的位置免受拥挤,留道格拉斯和同车形容各异的人们大眼瞪小眼,有人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道格拉斯友好地回以中指表达自己的心情。
挤在他身边的一个灰头发绿眼睛中年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了看他竖起的中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家乡的习惯。中指是手指中最长的那根,”道格拉斯睁眼说瞎话,“当你对他人非常认可和尊敬时,可以竖起中指,表示他真的很棒。”
马车里的其他人对异乡的习俗很有探求欲,于是竖起中指对他和他“媳妇”表示赞叹的人更多了。
道格拉斯:“……”
这和他预想的效果不大一样。
灰发绿眼的中年人也在旁边比划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很开心。只是这人似乎有点面瘫,即便面带笑容,表情也总有种不协调的感觉。他自我介绍道:“你可以叫我艾文。真想在城里多逛逛啊,听说弗萨克的少女很有风味,她们的双眼是那么迷人,真不敢想象被她们注视着的感觉有多好……啊,这里的酒也很不错。”
几位健谈的乘客由此打开话匣子,与艾文聊起相关话题。在大约四十分钟的颠簸后,马车停下。众人拿好行李下车,沿着硌脚底板的砾石小路走进一处有高大围墙的营地。这里似乎是曾经的矿工集体宿舍,有着四排c字型的三层小楼,有公共的食堂和澡堂,营地尽头就是矿井,围墙外有着高大的钢铁器械,表面漆皮剥落,露出斑斑点点的红绣。
再把头抬高一些,近在咫尺的山脉就仿佛倾颓的巨人般沉沉压下,证明此地已经是耶托奈夫城的最深处,再向前就是安塔尔斯山脉了。
领路的马车夫也有着弗萨克人典型的大体格,将他们领到三号楼下后交代了各类设施的开放时间,分发了房间钥匙后便自行离开。道格拉斯和凡娜的房间在三楼靠楼梯的位置,房间内只有一张钢架高低床、一只有管道连接向外的碳火炉、钉在墙上的挂衣服和油灯的铁钉,挤挤挨挨勉强留了个两人侧身而过的空间。
道格拉斯用脚步丈量了一下,觉得这里也许还没有贝克兰德东区的某些单间宽敞,但比起一层的大通铺和二层十几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有独立房间已经算是好待遇了。
也许是这批外来者人数不多,目前人都被安置在三层和二层,能听到其他人在隔壁房间踩踏地板的咯吱咯吱声和模糊的说话声。凡娜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指尖闪烁出的火花组成了一行字:“明面上的非凡者不在这里,但不排除这里有人一样在隐瞒身份。”
有样学样地搓起戏法拖动光影,道格拉斯无声回应:“晚上我可以去安德森那里看看。这里太安静了,附近的矿场都没有开工,这不合理。”
凡娜侧耳听了一下,点点头:“也许这就是异常所在,城里不像有疫病的样子。吃完午饭后,我们可以去矿井附近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