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噹~~”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洪城城西的永祥街上,更夫拼命拉扯着并不算厚实的麻衣,有气无力地喊着话,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也是,这种寒冷的天气里,还要出来打更,谁能有精神。
不过这份活计还要好好干,毕竟在这乱世之中,有几个地方的更夫能像洪城这里,还有俸禄拿,许多地方的更夫甚至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了。
他是外边逃难来的外地更夫,深知其中不易。
初冬的夜里,不像春夏那般热闹,洪城没有宵禁一说,在春暖花开,或盛夏清凉夜中,这条街上,经常会遇到刚刚从茶楼戏院中散场的富庶百姓。
但是现在,静的跟鬼城似的。
“老哥,现在几更天了!是个什么时辰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更夫背后响起。
更夫顿时就吓了一跳,手中的铜锣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哎呦,我的娘嘞!”更夫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转过身一看,顿时就感觉一股寒气自脚底板下升腾而起,直冲天灵盖,把他吓的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满了一身。
“卧槽!”
只见月光之下,一个身穿黑衣的老妇,岣嵝着身形,脸上尽量挤出笑容,那苍老的皮肤,层层叠叠地堆了满脸,被月光一照,当真比鬼还像鬼。
待看清了那妇人模样,更是这才长舒一口气,良久才颤颤巍巍地叫道:“哎呦,我的丑娘啊,你走路咋没声呢,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不知道啊!”
那个被称为丑娘的妇人依旧强笑着,说道:“抱歉了,乔老哥,是我的不是。”
乔姓更夫看了眼丑娘身上那薄薄的黑色麻衣,叹了口气,问道:“你这是又给你家那几个不孝子出去卖夜宵。我说你啊,都是你平日里惯坏了。也就他们不是我的种,要不我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
丑娘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笑着点头,嘴中说道:“乔老哥心善,我是晓得的!晓得的!”
乔姓更夫知道,自己说再说也没有用。
这丑娘是洪城一个名人,和他一般,也是外地人,因为相貌实在丑陋,刚来的时候着实吃了不少白眼,日子过的极苦。
后来渐渐熟了,大家也就知道这女人虽然长得丑,但心很善良,又勤快,周围的人也就开始帮助她一把,日子也就好了起来。
再后来,经常有流民从这里经过,丑娘也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自己的日子还没过利索,就捡了许多孤儿,当做自己的义子养活了起来。
这快十多个年头了,当年的丑姑也变成了人们口中的丑娘,当初的孤儿也都长大成人。
因为这义举,丑娘就成了洪城几乎无人不知的善人,就连前任知府都送来牌匾,表彰丑娘的功德。
但是丑娘心再善良,却是不会教导孩子的,当初她收养的孩子,几个闺女都已经嫁作人妇,就和丑娘断了往来,从来没有供养的意思。
剩下九个儿子,也都是不成器的,整天混吃等死,都觊觎着丑娘那不大的宅子,平日里对丑娘更是非打即骂,心都坏透了。
可到底这不是自家事,平日里街坊邻里不过也就是从嘴上骂上几句那些儿子们,没良心,断子绝孙什么的。
对于丑娘的帮助并无实际意义。
也许是盼着丑娘早死,九个儿子,经常让丑娘在半夜出去,给他们买宵夜,但凡丑娘若是说半个不字,迎来的就是一场毒打。
乔姓更夫打更时,那是经常见到。
只是乔姓更夫实在没有想到,那几个男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这寒冬深夜,竟然还让丑娘出来,更是连件厚实的衣物都没有。
叹了口气,乔姓更夫说道:“现在都二更天了,天寒地冻的,丑娘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别冻着了。咱们的年纪都大了,可受不了这寒气。”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乔老哥了!”
丑娘笑吟吟的点头,然后转身,步履蹒跚地向着自己的家走去,只是心酸中的乔老哥,并没有注意到,丑娘走路依旧是落地无声,好像并没有她这个人在一般。
“吱呀!”丑娘轻轻推开院门。
立刻就听到房间中传来的喧闹声音,正是几个兄弟在喝着烈酒,吆五喝六。
一个年纪快三十的汉子看到丑娘回来,顿时就叫骂道:“好你个死老太婆,干什么去了,这么慢,我们的烧鸡买来了没有!”
丑娘一哆嗦,缓缓抬头,笑着说道:“大冬天的,店家早就关门了,只买到了些花生米……”
一听没有烧鸡,房间中喧闹的几个兄弟顿时停下了声音,为首那汉子更是满脸酒晕,熟练的从房门口抽出竹条,走到丑娘面前抬手就打,口中还骂道:“没烧鸡,我让你没烧鸡。让你买个烧鸡你都买不到,要你有什么用!我打死你个没用的老太婆。”
几个兄弟醉醺醺地站在堂屋中,不愿走到寒冷的院子,但是他们口中却在叫嚷着:“老三,你是不是喝得软了,一把子力气弄哪去了,用力点,这老太婆可吃力呢,怎么打都打不死!”
“打,狠狠打,死老太婆实在让人扫兴。”
“我不管,我要吃烧鸡!额,烧鸡!”
“老大你上吧,老三一身力气,都使在了那王寡妇身上了,看他手软脚软的……”
……
九个醉汉,肆意叫嚷,丝毫没有羞耻之心,他们或许早就忘记了,蜷缩在地上,任凭他们抽打的老妇,是将他们从灾民之中救出,活了他们第二条命的老母亲。
“哇~~哇~~~”
就在这时,一阵阵孩童啼哭之声邹然响起,在这黑夜之中甚是刺耳。仔细聆听,似乎还不是一个孩子。
听到这声音,那九个兄弟眼神更加凶狠了。
“他娘的,没钱给我们买烧鸡,倒有钱从外边捡野种,咋地,你是不准备把这家给我们兄弟了!”
听到那啼哭之声,地上无声的丑娘,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力量,她站起身,丝毫不顾老三抽在她背上的竹条,向着一个黑漆漆的房屋走去,口中念叨着:“茵茵们不哭,娘亲在这,娘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