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惊闻三潭内讧,自知已经无力转圜的文安之只得带着陆路行军的各部重新退回夔东据守。自此,夔东明军对于清军的牵制之效便大打折扣。尤其是对于当下的战事,更是可以用无能为力来形容。”
九月,第二次的重庆围城尚未爆发,郭之奇送来的紧急通报,却是让早已回忆过了这段历史的陈凯着实是一个无话可说。
通报的内容显示,清军突破辰州防线,迅速的席卷明军在湖广的控制区,并且开始了在贵州的飙车,甚至短短的一两个月而已便拿下了这么偌大的一个省的地盘!
这些都是发生在上半年的事情,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倒也并非是郭之奇有意隐瞒,实在是贵州那边,如果是战败被攻克的,起码应该还会有求援的请求送到云南。可就凭着孙可望那一纸劝降文书,清军就能够在贵州如入无人之境,降清了的明廷官吏将校们自然也没有向明廷和前同僚们通报敌情的义务!
贵州沦陷,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文安之率领夔东明军逼迫吴三桂回师重庆。奈何,这样的围魏救赵,无法达成对吴三桂所部的有效消耗,那么也就仅仅是殊为有限的迁延一些大决战到来的时日罢了。
归根到底,明清之间的体量差距仍旧是极其巨大的。清廷可以靠着继续增兵来确保吴三桂的力量从中得到解放。可夔东那边,哪怕是倾尽全力,且各部同心一致,也根本不会是完整继承了关宁军集团的吴三桂的对手。更何况,夔东明军内部本就矛盾重重,新仇旧怨,在当下清军席卷西南的大背景下,自家能不先干起来就算是好的了。
陈凯可以预见,西南的崩溃就在眼前,白色的底色、黑色的线条钩织而成的大西南,已然进入到了被自陕西、自湖广倾泻的浊流染做了与北地、辽东,与江浙大地一般无二的颜色的节奏。那是一种鲜血凝结的污浊,腥臭、昏暗,令人作呕。相较之下,东南战场上,明军正在竭尽全力的清除这些污浊。郑成功利用浙东山林密布、水网纵横的特点步步蚕食,逐步压缩清军的控制区,确已竭尽全力。
奈何,哪怕郑成功已经倾尽全力了,单单一个济度没有被孙可望灵魂附体,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清军那等“传檄而定”式的扩张速度。
届时,西南彻底崩溃,八旗军腾出手来,东南战场也必然会受到难以估量的不利影响。当满清的体量全部压在了郑氏集团的时候,面临的就不再会是现在这样的压力了。甚至,很可能是,一字落错,满盘皆输,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与郭之奇的加急通报一同送到广州的是明廷任命陈凯为粤赣总督,全权管理广东、江西、南赣这两省三地军政事务的任命。这是早前他与郭之奇谈好的,但也更让他看清了云南行在的惶急——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而且还得是在内阁、朝议以及天子那边一次性通过才可能达成的效率,一种官僚政治难以想象的速度。
紧握着通报,陈凯来回来去的在案前走着,手心里的汗水渐渐渗入纸张,将纸张洇湿、将墨迹融化。这样的过程殊为缓慢,而陈凯的脑海中的思绪却比洇湿、融化,甚至比他的脚步更快上千万倍。
“浙江战场暂且不提。单单是肇庆和南赣两线战场,柯宸枢和黄山两个重兵集团在与清军鏖战。两线,都只能说是与对手旗鼓相当而已,不出意外的话,谁也奈何不了对方……抚标第一镇和抚标第二镇以及直属的两个协的换装、训练都已经完成了,第三镇的换装完成了,训练还需要些时日。至于第四镇和第五镇……”
战事,消耗的不光是兵员和粮草,武器同样要面临着巨大的消耗。中左所军器局产能已经全部转移到了福州军器局,通过水力机械化,产能得到了跨越式的提升,凭着这些,才能支撑起浙江战场的战事。即便如此,潮州制造局的产能也需要对福建倾斜。
陈凯要负责广东和南赣的战局,武器、装备和粮草都要从广东这边出,非交战期的游斗和战事的消耗,尤其是军队规模过大,这些无不是限制着抚标换装的速度。更何况,佛山制造局和潮州制造局还有制造民间订购的水力机械的营生,以缓解长期巨额补贴所造成的财政压力。饶是陈凯已经提早开始了准备,到现在,却仍旧是差得很多。
“不行了,没时间了。”
扳着指头计算手里能够打出去的牌,这却使得陈凯愈发的焦躁。多年筹划,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走到今天,已然是竭尽全力。可是事到临头,却仍显不足。若是稍有悲观念头,曾经的一切更好像是全然无用,眼看着现实发展的趋势又将重新并入历史的轨迹之中。
自古而今,法、术、势三者,法、术再强,往往是难敌一个大势所趋。这是陈凯一直就明白的道理,他这些年绞尽脑汁的增强实力,无所不用其极的见缝插针,更是缔造了天地会和粤海商业同盟,为的就是设法撬动大势。
到了此时此刻,大势却好像并没有偏移多少——孙可望仍旧是反叛未成转而降清,刘文秀仍旧是郁郁而终,李定国也仍旧是一意孤行。只有郑成功的人生已经开始偏移了历史的轨迹,但如果西南不保的话,很难说郑成功会不会被大势重新挤回到壮志难酬的悲惨人生上去。
“是的,这些年下来,李定国、刘文秀和孙可望的命运几乎没有太多改变,但是受到我的影响最大的郑成功已经不一样了。而对于西南战局,只是我做得还不够罢了。”
沉心定气,陈凯很快就意识到他这一瞬间的颓丧不过是满清针对南明的灭国之战如历史上那般过于顺遂所致,使得他一贯强盛的气势不免受到了些许的波动。所幸,他从来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在潮州如此、在广州如此、在今天亦当如此!
“充足的准备工作是成功的重要因素,但如果机会来了,就算是准备得不够充足也要拼尽全力去搏上一回。否则,日后就算是准备得再充足也不过是白费气力。甚至,有没有这个日后都很难说了。”
下定了决心,陈凯重新坐回案前,蘸了蘸墨,稍加思量便开始提笔写就命令。时不我待,发往广东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发往抚标各镇,发往肇庆、南赣军前,发往佛山、潮州的制造局,发往仙霞关的郑成功招讨大将军行营、柳州的郭之奇督师行辕、昆明的大明朝廷行在,以及需要发往的各处地方的文件一封封的在笔下写就。
这些文字,陈凯很早之前多是已经打好了草稿,反复的思量过,早已没有了半点儿需要更改的地方。此刻落在笔上,更是无有半点儿迟疑。
直到最后了,一封写给李定国的书信草草写就,吹干了上面的墨迹,他便派人唤来了这些天始终等候在驿馆里的余佑汉,将书信交在他的手上,随后又从一个上了锁的匣子里拿出了一个系好的锦囊出来。
“到了云南,晋王殿下会让你暂时留在军中。接下来的日子,若是昆明无碍,锦囊便仔细收好了,莫要让旁人见得,就算是今上和晋王殿下也不行;若是昆明沦陷,再打开锦囊,照着锦囊里的文字去做。”
“在下明白。”
将锦囊郑重其事的按在了余佑汉的手中,陈凯注视着他的眼睛,神色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余壮士,这是数十万,乃至是上百万人的性命,断不可轻忽!”
“请总舵主放心,在下就算是死在云南,也定不负此嘱托!”
拱手一礼,余佑汉大步走出了公事房。那斜阳下的背影,总有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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