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广东巡抚衙门的后宅,陈凯看着那封加急的军情报告,面上写满了无话可说。
对于孙可望的内犯,他是早有预料的,因为孙可望骑虎难下,已经不能放弃权利了;而永历朝廷那边,则更不可能再回到永历六年大反攻时的状态——永历帝接受不了,朝中大臣们接受不了,李定国和刘文秀更是接受不了。
双方拉开架势打上一仗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是其中出了辰州失陷的变故,导致了内讧的延期,也不过只是延期罢了。说明白了,没有洪承畴,清廷在湖广的统治早就结束了,也不会有辰州失陷的问题;而有洪承畴在,以着他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看不出收取辰州那座城池对于清廷是弊无限大于利的。既然清廷不可能死攻孙可望,那么孙可望就一定会发起内讧,因为对他而言,越是拖下去他就越没有胜算。
内讧果不其然的爆发了,也以着一个果不其然的方式结束了。看似出人意表,但是对于陈凯而言却完全不然。这,不仅仅在于他是知道这段历史的,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当下的人心所向。
“当年建议李定国入滇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孙可望啊孙可望,好像这辈子就与亲自指挥大战取胜没有缘分。前次的周家铺便是大胜在即,结果大热倒灶,这一次又是如此。唯一的区别,上一次输在了人为,而这一次则输在了大势所趋。”
此战,无论李定国怎么指挥,胜算其实都是微乎其微的,关键还是要看对手犯错。这是硬实力上的差距,并非人力所能轻易逆转的。而孙可望在这一战的战略布局和临场指挥,其实做得都很是不错,起码错得比李定国和刘文秀少。但是到了结果,李定国不光是赢了,而且赢得很轻松。
说到底,这一战,李定国并不是赢在了他的军事才华,也不是赢在了白文选的跳反,而是赢在了人心所向,就算是没有白文选,也会有黑文选、黄文选跳出来,孙可望在这个时候打内战是不得人心,法、术上再强,也敌不过一个大势。
看过了报告,陈凯停下了既定的工作,转而就着上面的内容给郑成功写信。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大了,郑成功那边必须尽快通知到了,因为陈凯总有一份隐忧在心中。
“接下来,应该是孙可望降清,满清三路进剿云贵了。”
压力铺面而来,眉头不由得微微紧凑了些许。陈凯写过了书信,派人连夜送往福建,随后思虑了片刻,却并没有去特别做些什么,反倒是重新回到了因这封加急军情而打断的工作之中。
第二天一早,陈凯将军情通报给了广东的众将,众将的反馈亦是众说纷纭,从不同的角度阐述了看法。对此,陈凯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这已经发生了,而且西南的大势还在继续滚动,他能够做的不是在其中硬插上一杠子,而是把自家的事情做好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才会有更大的胜算。
先前与邝露提过的事情,陈凯特别找来了王江和曹从龙二人,与这两位负责民政和讼狱的大员好生探讨了一番,随后便来到了咨议局召开会议。
“本官决定,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出售养殖蚯蚓及潮州养殖场的相关技术。只要付了银子,便可以得到相关的技术资料以及有偿培训。”
陈凯在潮州建立的养殖场对于平抑潮州暴涨的粪价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同时导致的还有鸡肉和鸡蛋的市价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降低。
这样的影响,对于很多方面都是有利有弊的,不过从纯粹的商业角度,养殖场的存在丰富了当时潮州的军队的肉类供给,军官、士卒们是非常高兴的。但是,增加的产能始终没有得到主动的扩大,而有心经营这样的营生的人们也摄于陈凯的身份地位而不敢贸贸然的使用相关技术,使得潮州养殖场仍旧只是曾经的那处所在,仅此而已。
此间,陈凯将技术出售,有了白纸黑字的文书,那些有心经营这样的营生的人们就能够安下心来。而一两银子的价格,其实等同于是白给,因为这种生产方式本就不适合普通的农家,须得规模化生产,而规模化本身就是需要资金支持的。
咨议局的大会堂里,陈凯将这番话说了清楚,随后便将有偿培训的培训费进行了公布,在数额上也仅仅是人工而已。
这样的表态,当即便赢得了会场上的一致赞颂。但是,很快的就有议员提出了想法。照着他的话说,陈凯这样做是没错,但是应该以此为例,设立相关的制度和法规,要将其推而广之。
“董议员所言甚是,在下亦有同感。”
“在下也觉得有此一举,当可保护那些费尽心思开发新技术的人们的利益。”
“……”
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人精,此间一个个恍然大悟,不光是极力表示认同,更是举出了一个又一个合理、不合理的理由。总而言之,就是要求陈凯在咨议局进行表决,表决是否制定相关的制度和法规、
“本官从萌生出设立咨议局的想法伊始就相信咨议局能如其名一般,做到为民发声和为官府拾遗补缺。今日看来,本官没有想错,而诸君也确实实在履行咨议局赋予各位的权利和义务。”
抚掌而赞,陈凯当即便表示了对这些议员们提出的议案的认同。走过了正常的流程,是否制定相关制度和法规的表决一如这座会议大厅中表决过的其他议案那般开始和结束,最终的结果,不出意外的自然是需要制定相关的制度和法规。
这不是阿谀,这是权利的牟取,或者说是窃取——从理论上说,如今广东所行的法律仍是《大明律》,因为这里本就是大明的控制区。《大明律》是朱元璋制定的,立法权便在大明朝廷,而现在,咨议局也在设立制度和法规,与他们早前制定咨议局的制度截然不同,是在制定由其他官府执行,广泛适用于普通百姓的制度和法规,这就意味着咨议局实际上拥有了立法权!
坐在会场之内,陈凯默默的看着这场饕餮盛宴,一言不发,如旁观者似的,看着他们针对相关的制度和法规进行激烈的讨论。直到良久之后,他才站起身来,按住了其他的声音,站在台前将最后要做的道了出来。
“本官看到诸君如此辛劳的为百姓们的福祉讨论,甚为欣喜。只是,这个《专利权法案》的制定,其中涉及了民政和讼狱的大量内容。以本官愚见,不如由咨议局邀请布政使司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过来,进行针对性的问询和讨论,如此方可避免闭门造车的可能。”
理论上,立法权在中枢,地方上只有司法和行政的权利。但是在当下的乱世,中枢无力,藩镇各行其道,陈凯是有权制定相关制度和法规的。但是,这些制度和法规仅仅是陈凯的个人行为,中枢无力时会默认,一旦中枢恢复了力量就可以借打倒陈凯来恢复权利。
古今中外,盖莫如是。为此,陈凯设立咨议局就是要捆绑更多的人为制度增重。既然如此,咨议局就必须与行政机构和司法机构实现共存和联系,这样才不至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总舵主,为何不直接用天地会来控制官府,非要建一个咨议局呢?”
商议之时,曹从龙就是这么直截了当的当着王江的面儿问出了这话,这对于已经成为天地会会员的王江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尴尬的。
倒是陈凯,特特的看了曹从龙一眼,旋即才解释道:“大明的未来,如果实现了中兴,也将会是群雄并治的状态。我们没办法把所有人都拉进天地会,就算拉进来了,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利益取向,也未必能与咱们一条心。如果还是想要凭天地会控制朝堂,那就落入了东林和阉党的旧模式之中,唯有再建立一个权力机构,用士绅的力量来限制君权,将天子的个人好恶对党派的影响降到可以接受的程度,咱们才有机会真的做大做强。”
对这二人,陈凯是如是说的,他们经过了思量之后也表示能够理解和接受。紧接着,就《专利权法案》的制定,咨议局向布政使司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发出了邀请,直接就得到了两位主官的积极响应,不光是本人亲自到场,更是拉来了一批相关的官员进行讨论,全力配合咨议局制定相关的制度和法规。
“要在省布政使司衙门和州府一级的衙门设立管理专利保护的机构。”
“那维系的费用该当从何处来,总不能用百姓的民脂民膏吧?”
“那就从专利的收入里收取一定比例的税收,之所以是一定比例,而不是一定数额,在下以为是在于专利费的制定环节既然是由专利持有人的个人行为,那么或多或少的不一定。如果真的有人愿意惠及百姓,收取极少的专利费,或是不收费,那咱们难道还要人家倒贴银子不成?”
“……”
“既然专利持有人收取了费用,官府也收取了税赋,那么对于没有得到同意而私自使用的团体和个人,在下以为应该进行严厉的处罚!”
“正该如此,不可姑息养奸。”
“那么以前的怎么算?”
“嗯,这是说到点子上了,本官以为应该有时限的,而且是要向官府申报过的才行。否则的话,几百年前的东西,难道还要去管不成?”
“……”
布政使司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在咨议局里与议员们热烈的讨论着相关的事宜,这其中,妥协是最必不可少的,尤其是粤海商业同盟在咨议局内部本就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他们使用着太多的技术,其中若是有需要交纳专利使用费的,无疑是在成本上加码。
这些人是有心反对的,但是碍于陈凯,更是碍于咨议局自身在谋求权利的目的存在,使得他们的声音微乎其微。陈凯相信,山寨或许有利于快速发展,但是不重视发明创造的精神,不能在利益上给予足够的保障,仅仅是靠山寨的话,那么越是发展下去就越是会缺乏自主创新的能力。
将暂时性的权利转化为长期有效的权利,在陈凯的指使下,广东的官府与咨议局大唱双簧,可谓是不亦乐乎。
能够如此,关键还是在于中枢式微,才给了陈凯可趁之机。若是有着一个强有力的中枢在,地方上想要玩出这样的花样是非常难的。而对于陈凯来说,现在的机会难得,因为西南的情况暂时还在按着他的预估发展,但这样的发展终究是不利的,他总要设法扭转不利的态势,而一旦态势得到扭转,伴随着的很可能就是机会的消逝,必须趁着现在把咨议局的根扎得更深才行。
咨议局和官府以《专利权法案》作为突破口来染指立法权,那些先前得到了官府和郑氏集团保证的商贾们则纷纷来到衙门出具交纳税赋、牌饷的证明来换取官府的担保,在拿到担保之后,他们便启程前往福建,以便于将因禁航令而遭受的损失压到最低。
禁航令无疑是闽粤两省的当下要务,受其影响,再加上拜陈凯这么个没事儿喜欢瞎折腾的家伙所赐,又赶上了秋税的收缴期,广东的官员们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回家亦是倒头大睡,连吟诗作对的时间都没有了。
相较之下,已经开始习惯将实际公务丢给手下人的陈凯倒是少了在这些公务上的操劳,但是咨议局、天地会、粤海商业同盟之类的组织每天也都有大量的事情等待着他的审阅和处理,哪怕是他已经将粤海商业同盟的事情交给了郑惜缘去打理也没让其轻松多少。
在这浩如烟海的公务之中,陈凯却找到了一个乐子,这个乐子的发生地距离广州并不远,确切的说就是佛山的制造局,那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果不其然的产能过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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