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我刚刚到,竟成就到了。”
“是啊,看来是老天爷不乐意看着咱们俩在路上浪费时间啊。”
相视一笑,把臂同行。南澳岛上一切如旧,唯独是从郑芝龙接掌福建总兵开始就在此镇守的陈豹被陈凯调去了潮州那边。说起来,还是因为广州收复,接下来陈凯的工作重心就要调整到那里了,而潮州这边鞭长莫及,原本负责潮州北部防务的张进要兼顾程乡、兴宁、长乐等县,而镇守潮州地方的洪习山、洪政、郭泰、余宽四将,在资历上任何一个也压不过其他人,而此间既然要统一管理,以免出现互相推诿的情况,那么就需要更加能够服众的将帅来肩负重任。
“忠勇侯的性子耿直,但是坐镇南澳多年,经验丰富,定当胜任。”
郑成功如是说来,算是为陈凯的擅作主张背书了。不过,即便是没有这份背书,陈凯相信以郑成功的性子也很可能会直接任命陈豹来负责潮州防务,因为潮州是他们这支明军收复最久的控制区,又是个郑氏集团最紧要的产粮府,既然陈凯无法兼顾了,那么就必须要留下个最值得信任的亲信来驻守。
郑成功比陈凯早到了半日,本来还以为要多等些时日呢,哪想到陈凯很快就到了。岛上的防务和闽粤交界的沿海巡查,都是有新任的南澳总兵洪政负责,其人是郑成功的旧将出身,经验丰富,在此也比较让人放心。
随着郑成功的马车返回了暂时驻扎的军营,商议的都是大事,自然不便入第三人之耳。挥退了旁人,郑成功便拿出了一封书信过来,交在了陈凯的手上。
“竟成,这是牧翁托我转交给你的。”
钱谦益既然给他写信了,那就不可能会不给郑成功写,估计内容也差不太多,无非是侧重上会有所偏差罢了。
“竟成小友,见信如唔……”
揭开没有标明发信人的信封,展开信瓤,字里行间,多是对陈凯在去年先助郑成功收复福建,后联李定国光复广东之壮举的盛赞。钱谦益自陈得闻两省先后收复的好消息,兴奋的两天没有睡着觉,满脑子都是明军协手北上,收复江西、浙江乃至是南直隶的美好憧憬。憧憬过后,钱谦益更是谈及了他对于当前局势的一些设想,在由陈凯居中联合郑成功、李定国两军协同北上的宏大计划上面,陈凯似乎看到了他在广州收复之初时那股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样子。
“……余已联络各地义士,待王师北上之际,自当群起响应,共扫汉地之胡腥!”
钱谦益在信中说得很是慷慨激昂,看过了书信,到了末尾,依旧是没有落款的名姓。仔细想想,这倒是附和那位老先生的风格,可也正是这一风格,实在让陈凯对于他口中的那些“仁人义士”不太敢报什么信心来。
“牧翁的计划还是那么气势恢宏。”
笑着叹了口气,陈凯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两支明军齐头并进,最终在南京会师,似乎也就是比楸枰三局稍微靠谱一点儿,而靠谱的地方就在于这两支大军中间有个他作为居中策应和协调的中间人。但是,这样的计划可是不比去年,那是陈凯和郑成功在福建做局一载,随后爆发,在最大收益期结束后再行以向广东方面进行投资,而非同时进行的。
钱谦益说起来容易,但真正要负责联络、策应工作,尤其是在相隔千里之外进行这般工作的陈凯来说,在没有无线电的情况下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指摘,到此为止,毕竟钱谦益还是郑成功的老师,总要给这位南明余则成以相应的颜面的,这也是对潜伏在敌后的义士们的肯定和褒奖。对于这封信闲谈了两句,郑成功也提到了钱谦益给他写的那封书信,大致的意思也是这么回事,不过多了一些对于他正在设法策反浙江清军将帅的暗示。没有明言策反目标究竟何人,但是说来说去,估摸着也就是那些手握兵权的清军将帅。
“田雄?张杰?”
话出口,郑成功也觉得滑稽。旁人不提,只说这二位爷,确实是手握重兵,控扼要冲,可问题在于当年就是这二位爷连同着包括被陈凯弄死在中左所的马得功在内的一众黄得功的部将把弘光帝拿到满清那边卖了个好价钱。连南明的皇帝都被他们转手卖了,试问这等人哪里还会敢反正回来,难道不怕日后被清算吗?
“猜也无用,这事情啊,大木,我觉着还是得让牧翁自由发挥。他老人发挥到什么份上,咱们就怎么跟进好了,不能指望太多的。”
“确实如此啊,而且,现阶段的福建也没办法支应大战的进行。首要的,还是设法恢复地方民生。”
这方面的事情,在回来的马车上陈凯已经提到了关于向安南方面购粮的事情,郑成功为此松了口气,此间二人也就不再继续聊这些正在好转的事情了。
“对了,大木你刚才说这次送信来的那人叫什么?”
“黄宗羲,姚江黄孝子,竟成没听说过吗?”
“听说过,如雷贯耳。”
听说当然是听说过,陈凯不光是听王江提过这位浙东抗清人士,更是在后世听说过那个著名的“黄宗羲定律”。只不过,现在那位明末大儒还没有静下心来做文章,仗着自己身负内家拳的功夫就四处张罗着抗清的事情,不光是联络其他抗清人士,陪着冯京第去赴日乞师,还敢跑去劫法场,而且还成功了,也是当代浙江的一位传奇人物。
这位黄宗羲和钱谦益既是忘年之交,亦是同在一个战壕里潜伏的队友。陈凯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脑海里却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早前在潮州时听王江提起过那个曾经一度使浙东列城为之昼闭,小吏不敢下乡催科的大兰山明军。大兰山明军的主帅,也就是王江曾经辅佐过的那位王翊在鲁监国朝官拜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经略直浙军务。王翊不光与王江、冯京第以及宁波六狂生那帮人交好,与黄宗羲亦是相交莫逆,甚至还结了儿女亲家。而王翊那个直浙经略的官职的前任,是为云间三子的陈子龙,而陈子龙则是钱谦益的侧室,那位河东君柳如是的前男友,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中的另一位。
这二位,拐着弯儿的都与直浙经略这个官职挂了钩,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心思及此,陈凯倒是觉得有几分有趣,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忙得太久了,生活情调开始下降,变得有些无趣了,也没有说出口来,便谈起了其他的事情。
“广东一战,有几支虏师绿营反正。这些家伙,说白了都是些墙头草,放在广东那边,我不太能够放心。”
陈凯所指,无需赘言,郑成功心中已然是和明镜似的了。广东几近全面光复,但是郑氏集团控制的区域只有粤东,粤西那边有李定国、有粤西文官集团,粤北尚在清军的控制之中,甚至就连粤东地方,潮州和广州之间也夹着一个郝尚久,确实是倒向陈凯了,但却依旧有着其一定程度上的自主性,总不比不得那些郑成功、郑鸿逵以及陈凯一手带出来的将帅。
广东的局势现在还很复杂,相对的,福建虽说是还要面临着经济危机的局面,但是政治上的形势却很统一,郑氏集团一统八闽,文官料民,军队镇戍地方,其他的明军势力一个也无不说,就连清军也就是占据了一座府城外加上几座关隘,都是边边角角的地方了,不会影响到大局。
陈凯的话说完,郑成功想了想,便一口应了下来,表示陈凯可以分批将那些绿营兵调到福建,自有他来进行安置。随后,似乎是因这事情受到了启发,郑成功笑着便对陈凯说起了另一个人来。
“冯君瑞,竟成,还记得吗?”
“怎会不记得呢?”
听到这个名字,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陈凯立刻就想起了那位很有潜力的黄色小说家,以及其人在中左所留下过的初出茅庐之作。原本的,陈凯还意淫过是不是要给那厮一些灵感,若是能借此写下本诸如《少年阿衮》、《少妇布木布泰》、《野猪皮岂是圏中物》什么的出来,也许就可以劝劝李渔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了。倒是后来,得知了冯君瑞反正的消息,陈凯才把这份忙碌中的自娱自乐给抛在了脑后,直到郑成功再度提及此人。
“攻打建宁府期间,此人倒是很卖力气。”
卖力气,那是必须的。清廷的福建官场几乎是全员撤退,可是丢失福建的责任却还需要人负担起来。如此一来,敢于将福州卖给明军的冯君瑞自然就成了首当其冲。导致一省沦陷的黑锅已经不得不背了起来,冯君瑞若是还敢三心二意,反倒是不符合他惯常的那等强大的求生欲望。
正因为此人在福州府和建宁府的上佳表现,所以郑成功打算对其培养一番,哪怕只是千金马骨也是一桩好事。对此,陈凯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况且,就算是有,郑成功此番也是早已想得清楚,无非是知会一番罢了。
接下来,郑成功有提起了军器局的一些事情,关于人事变动,关于大减产,更有军服制造工坊的那桩龌龊事。随后,有提及了近来的一些变动,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显然是要听听陈凯的意见。
“军器局的情况现阶段就这样了,陈启还在尽力维持着,你给他的建议也很有效,军服生产的损失得到了控制,但是成本也提高了。”
提到了军器局的事情,陈凯并不太打算多那句嘴,但是既然郑成功已经知道了军服制造工坊的新招数是出自陈凯的手笔,那么继续藏着掖着反倒是显得不够坦荡。
“该来的,总会来。”
重新抬起眼皮,对上了郑成功充满了期寄的目光,陈凯信心十足的说道:“今日之军器局,按照从前的办法,不断的招募工匠,进而凭借着人员的扩充了提高产量,这是一种办法。不过,以我之见,却还有更好的办法在。”
“水力机械?”
“正是如此,水力机械产能远胜于人力,这一点上大木也应该有所了解了。潮州制造局,从兴建开始,我在那里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基础的积累已经完成了,完全可以通过制造水力机械来迅速扩大产能。”
“这一点,我也想过,只怕是还要再迁址了。”
去年军器局大减产,结果是工匠人数只有军器局一个零头的制造局接下了任务,并且将其完成了。虽说不见得完美,其中还有不少武器是从粤东的营头调过去的,但是制造局的生产效率也已经展现在了包括郑成功在内的有心人的眼里。这一遭,郑成功显然是早有打算,更多的还是希望能够从陈凯这样的专业人士的口中得到更加专业性的回答。
“确实是要迁址,当然也可以不迁址。”
“哦?”
这个答复倒是把郑成功弄了一个不明所以,不过很快就说得明白了,即便是不迁址,也只是不出中左所而已,但也要换到个旁的地方,起码军器局现在的位置是绝对不够看的。
“那还是直接迁址吧,既然要动,就选一个最稳妥的办法来做。”
郑成功是否明白他得所指,陈凯并不甚清楚,不过既然此间已经决定了迁址,那么陈凯便继续把话说了下去:“水力机械,顾名思义,总要水力资源丰富的所在才能够更好的发挥其效用。这一点,福建有很多比较适合的江河,其中如漳州府的九龙江、泉州府的蓝溪、兴化府的木兰溪,都是可以考虑的。但是以我之见,不如直接在闽江沿岸修建水力工坊。那里,除了可以利用水力资源,更重要的还是原材料通过闽江的诸般上游河道可以迅速的运达,而福州既是省会,也可以作为一处新兴的海贸基地来发展。比之中左所,那里更容易大展拳脚。”
郑氏集团从成立以来,这么多年下来就是一直以中左所作为其海贸中心的。之所以会如此,说到底还是与当年郑芝龙就抚,但明廷在福建的军政权力尚且稳固有关,因此作为核心的海贸中心就只能放在海岛之上,才能削弱明廷对其的影响。等到郑芝龙在福建官场上的权柄日盛,他便开始琢磨起了将海贸中心转到安平那里。但是,一来时间日短,二来安平的地理位置其实比之中左所尚且不如,最终也没有形成实际效果。
然而,时移世易,当年那个庞然大物般的明王朝已经只剩下了一面用来团结各个势力反清的旗帜。而福建,则更是郑氏集团一手收复的,权柄尽在其手中。现在将海贸中心转到更加有利的福州,实际似乎也已经成熟了。
但是,对此郑成功却显得很是犹豫,犹豫的方面陈凯也能够理解。随后,在郑成功的一句“还需要多加考量”过后,二人就再不提此事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谈了许久,随即又交换起了一些对于现阶段局势的看法,基本也是保持一致的——明军在去年下半年发力收复两个省的地盘,实际上力量已经耗尽了,起码是短期之内不足以再进行大规模的征伐了。当前的工作重心还是在于恢复地方民生,打下一个更坚实的基础。若是有机会,自然也要再接再厉,只是总要量力而行。
福建如斯,广东方面在民生上可能还好一些,尤其是在粤东,但是广东的政治局势比较复杂,想要从广东出发,以周边的省份作为突破口,现阶段可能还可能会有被人拖着后腿的可能。二人分别负责的两个方向,都有着各自的麻烦,无非是还需要继续努力。
“大木,这一遭,对于那广东巡抚,我是势在必得的。”
“只恐一个巡抚会委屈了你。”
“官职于我如浮云,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关键还是在于咱们能不能把广东的权利牢牢的握在手上,而非是一个高官的名位。”说到此处,陈凯注视着郑成功,旋即斩钉截铁的言道:“我需要你的一封书信,或许到了关键时刻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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