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断的炮击已经持续一上午了,乌龟附体的攻城部队磨磨蹭蹭的也都蹭到了清军火炮射程的范围内。无非是明军的炮击过于猛烈,清军一时半会儿的对于登上城墙还显得有些不太情愿的。
此言既出,陈凯显得胸有成竹,对李定国慨然笑道。倒是后者,听到这话,虽是点了点头,可是心中未免还会有些疑虑,无非是不便表述罢了。
说起来,陈凯折腾了一上午,只是把控着攻城部队和炮击的节奏而已,起初倒是还有些伤亡,似乎也没有达成什么太好的效果。这样在城下耗着,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来回来去的击鼓、鸣金,将士们的士气早就泄得七七八八了,就算是这时候再去强攻,也不会有太好的效果。
这是惯常的情状,陈凯似乎对此却并不以为然,与李定国道了一声,随即便下达了命令。
“全军,举门板!”
命令迅速传达到各镇、各营,这些列阵于此的部队早在出发前就已经分配了大量的门板,原以为是等到蚁附攻城时用来防箭的,起码正常情况下就是这么用的。但是此时此刻,大军尚且位于城墙一两里外的所在,难不成就这么举着走过去,那还不得累趴下了吗?
文官瞎指挥的判断油然而生,可是军令如山,众将也不敢违逆,只得依令而行。而此时,陈凯那边的巡抚大旗有条理的挥舞着,炮队的高恩眼见于此,直接下令各炮组停止射击。旋即,一骑快马从陈凯的身侧奔腾而出,直接冲到了两军阵前,马上的军官举着一个铁皮喇叭便对着城上大声呼喝了起来。
“本将曹宏锡,乃是陈抚军卫队的副队长。奉我家抚军之命,告知尔等,现在投降,还可有一条生路可言,若敢不从,城破之后,玉石俱焚!”
曹宏锡的喝问在铁皮喇叭的扩音之下登时就传遍了城墙,就连城墙后的清军也依稀可闻。他用的是明朝官话,只是略微带了些家乡的口音而已,城上的清军自然是不可能听不明白。很快的,城上清军便做出了回应——几支箭矢射来,大多是偏了,只有一支是直奔着他射来,只见这个卫所军官出身的卫队副队长拔剑一挑,箭矢便被砍飞了出去。旋即,策马奔回到陈凯的旗下。
明军一上午的攻势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清军由此反应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了。众将已经开始嘟囔着陈凯技穷,把希望寄托于说服清军上面,简直可笑至极云云。倒是陈凯那边,对此是一无所知也好,了然于胸也罢,仅仅是对着新会县城的方向讥讽一笑,旋即一挥手,帅旗再度挥舞,紧接着便是炮队和已经抵近半途的攻城部队的明军旗鼓手挥舞旗帜以作答复。
接下来,只见得攻城部队的明军纷纷藏到了冲车之下,藏不下的,也尽可能的用盾牌蔽身,就像是一群缩了头的乌龟似的。而炮队那边,高恩的旗帜挥动,东侧的炮队全无动静,就好像是根本没看见一样,而西侧的炮队也只是那一门最大的红夷炮——那门始终没有开火过的灵铳仿制品的炮组开始忙碌了起来,其他炮组亦是如瞎了似的。
那门二十四磅炮是早已瞄准装填好的,炮组从上到下从头调整了一遍,便直接向陈凯那边挥旗示意。得到准许的命令,炮长当即点燃了印信。紧接着,炮声响起,巨大的炮弹轰鸣而出,在两军阵前的上空飞速划过了一道轨迹便直接打在了城墙上。
二十四磅炮,威力自然不是这一上午反复射击的那些十八磅炮、十二磅炮、九磅炮乃至是六磅炮所能够比拟的。不过,正常情况下也就是强上一些而已。至少,就那些城上的观察哨感觉,似乎也就是比早前的炮击震动更大了一些罢了。
然而,这一感受仅仅存在了一两秒的时间。随后,只听得一声直接可以把人的耳朵震聋的巨响传来的同时,脚下剧烈的震动,几乎是转瞬之间,所有的意念、感受、思绪通通消失在了漫天的烟雾和腾上半空的烟尘柱之中。
北城门以西的一段城墙,连带着整个北城门,以及更加广泛的区域转瞬间就消失在了烟尘之中。从远处看去,似乎是那一枚炮弹打碎了镇魇城下魔龙的封印,久困于此的魔龙一旦脱身,便直接像捅破了一张纸似的由下而上的击碎了看似无法触动的巨大墙体。魔龙裹挟着粉碎的夯土、墙砖,一跃而起,直冲云霄,大有直冲南天门的恢弘气势,更宛若是五色石裂,石破惊天!
龙飞九天,原本镇压在其上的夯土、城砖自然是没有那个资格随其登上天庭。烟尘铺天盖地,碎裂崩飞的夯土块儿、城砖就好像是被火炮射出似的,透过烟尘,横扫这一范围内的一切。无论是人,还是建筑,砖石土块无问贵贱。尤其是正处于那一区域的由云龙的指挥所,更是顷刻间就淹没在了砖石土块的狂风暴雨之中。
瓦碎、椽折,窗毁、门破,人在其中,亦是难以幸免。不过是一瞬间罢了,三楼的雅间便化作了一片血海,挣扎着、哭嚎着,却依旧无法穿透巨响后的余波。
砖石土块的狂风暴雨不分贵贱,自然也不分城内城外。此时此刻,飞溅的砖石土块穿过烟尘,横扫而至,明军的攻城部队首当其冲,如同是冰雹般打在攻城器械的挡板、顶子以及明军的门板、盾牌之上,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攻城部队的防护已经是尽可能的严丝合缝了,奈何飞溅的砖石有大有小,小的还好,若是大的,就连门板也未必扛得住,其后的明军只能苦苦支撑。
相较之下,远处列队的明军受到的波及就微乎其微了,不过依旧有大量的石子飞溅而来,打在早已准备好的门板上啪啪作响。
中军所在,陈凯这边也有几粒石子飞来,倒也无伤大雅。此刻眺望远处的城墙,依旧掩盖在烟尘之下,看不得全貌,尤其是看不到对于城墙的破坏到底有多大,这是至关重要的。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陈凯的心声,亦或是天崩地裂的震动加速了空气的流动,一股微风吹拂,烟尘迅速向城内的方向散去。远处的城墙,约莫在北门二三十米的所在,一个巨大的裂口由城墙根儿而起,如花朵盛开般绽放于城墙之上,形成了一个不等边的倒三角的豁口。
破损城墙边缘,还有土石砖块在时不时的掉落。陈凯已经顾不上这里了,转过头去,所见者,连城璧已然是目瞪口呆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似的。而李定国那边,似乎也是震惊不已,只是一旦感受到了陈凯投注而来的视线,便立刻迎了上来。
“放崩法!”
“无错,正是放崩法!”
哪怕是二十四磅炮,一炮也不可能直接把广东第三大城的新会县城的城墙轰成这样。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陈凯早前就已经在城下埋好了炸药,而那一炮不过是信号罢了。
回想起方才,陈凯开口向其表示即将有奇迹发生,那时候,李定国就已经注意到了攻城部队那边的旗帜挥舞。现在想来,那旗鼓手虽然与一辆冲车距离不远,但是离得那隧道口却是更近的,显然是从隧道出来,向陈凯表示一切准备就绪的。
李定国的斩钉截铁,陈凯回应得亦是理直气壮。这种法子,说起来在明时已经不乏有人使用了,只是成功率很低。所以,攻击城池,无论明清总还是喜欢用冷兵器时代的战法,玩些高科技的东西也基本上都是红夷炮轰塌城墙。
这种技术在这个时代并非不存在,但是并不成熟。陈凯很清楚的记得,郑成功进攻漳州府城和长泰县城,都曾有过使用放崩法,结果没有挖到地方就引爆火药,结果只是在地面上炸出个坑的笑话。
为此,他曾经仔细研究过这些东西。其实,从原理上也不难理解——掘进至城下,封死口子,用土木砖石加固。用引信点燃火药,火药爆燃,瞬间产生巨量的气体。如此巨大的压强势必要释放出去,那么方向自然是上下左右前后这六个方向中最薄弱的一个,而抛开大地和经过了专门加固的封口,那么地面的方向,向上的方向自然也就是唯一的破绽,哪怕是上面还有着个城墙也无法封堵住如此压强的巨大能量。
但是,这里面需要注意的细节很多。比如火药埋藏点是否位于城墙之下,比如挖掘过程耗时耗力,比如隧道由于不通风所以只能挖掘较短的隧道,不能过长,比如隧道中不能过于潮湿,以免导致火药受潮无法引爆,再比如引信……
需要注意的细节实在不少,所幸的是,李定国的穴攻虽然没有奏效,但是替陈凯却解决了一揽子的问题。甚至,由于李定国的失败,由云龙封死洞口时也势必要封得严丝合缝,厚实坚固,同样帮了陈凯一个大忙,由此才诞生了此刻的大爆炸。
至于早前的炮击城墙和控制节奏造成更大的杀伤,无非都是障眼法罢了。就像是陈凯仅仅在昨夜派遣了一支真的爆破队进入隧道,其他的几条则都只是一群明军依照命令在里面活动好引起注意罢了。因为,如果只是一路有人,那么城内必然猜到是爆破,但若是各路都有人的话,那么按照一个正常人的习惯性思维,就势必会联想到更大前天李定国的展开的穴攻作战,认定陈凯炮击城墙和控制节奏是为了给下面的掘进打掩护。
这里面的算计,李定国只在看到了城墙被毁的现状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此刻向陈凯喝道,不仅仅是确定和肯定,更有着惊叹、赞赏间杂其间。
不过,时间不等人,此时此刻,依照早前的命令,一旦碎石雨结束,已经行了一半的攻城部队就须得放弃攻城器械,全速冲向豁口。现在那些明军已经依命发起冲锋了,陈凯当即向李定国拱手一礼。
“下官乏了,后面的夺城和巷战,还是有劳殿下操持得好。”
这时候,陈凯归还了兵权,不只是李定国为之一惊,就连始终李定国另一侧发呆的连城璧也反应了过了。
明军此番围攻新会的部队很是不少,有李定国本部的四万大军,有粤西各部明军、义军的部队,还有陈凯的那近万援兵。但是这一遭排兵布阵的是陈凯,他并没有调集过多的本部兵马只有一支抚标而已。其他的,大多是李定国的部队,还有不少粤西明军的部队。
使用放崩法破坏城墙,陈凯肯定是早有成算的。这时候,按照正常的情况,陈凯更应该调集本部大军为主力,其他明军为辅助。如此,既可以如臂使指,又可以确保最大的功劳落入掌中,这才是不同派系一同执行军事任务的最常见情状。
就像是当年堵胤锡组织忠贞营进攻长沙,何腾蛟未免与他不同派系的堵胤锡和忠贞营获取大功,便以督师的身份在围城战最关键的时刻将其调走,派上了自己的人马继续围城。现如今,陈凯是有指挥大全,就连李定国都已经表态了愿意听从其人的指挥,他却还是如此行事。显然,陈凯很清楚这些明军在城下鏖战数月,很坦然的将夺城的功劳送给他们!
“竟成啊,你真是个怪人。”
这话,李定国道出了连城璧的同感,毕竟,接风宴的站队已经发生,陈凯向李定国的部将示好是正常的,但是此间却还有大批的粤西明军。
此时此刻,李定国叹了口气,倒是陈凯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国姓也这么说,他还说过我应该找个郎中好好看看才是呢。”
当年力辞潮州知府的旧事被陈凯翻出来自嘲,听到这话,李定国亦是不禁莞尔。不过,他同样很清楚时间紧迫,连忙下达军令。顷刻间,只见得那书着西宁王的帅旗前压,震天的战鼓轰隆隆的敲响,方才还举着门板的明军直接抛下了这些用以防御的物事,长枪斜指,长刀出鞘,大踏步的向着新会县城的方向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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