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永和能屈能伸,一番话说下来,那布政使也立刻明白了过来。现在形势比人强,陈凯已经控制了新城和码头,显然是守卫新城的广州左卫和广州右卫都已经改换了门庭,甚至很可能就连吴文献和殷志荣也是如此。到了这个份上,他们想要离城,没有陈凯的批准,只怕是一艘船也弄不到,若是把陈凯惹急了,鼓动乱民,他们的身家性命、家眷家资,就得全都交代在这里。
“杜制军是打算转进琼州府?”
所谓琼州,即是海南岛。此言既出,杜永和的眼皮一跳,闪过了一丝惊异,却还是一口应了下来,并且再度提出了让陈凯为其安排船只的要求。
“杜制军知道,下官是福建的地方官,在此组织百姓撤离,似乎是有些越权了……”
陈凯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话,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但是闻声而知雅意,杜永和听到这话,当即便表示了他可以立刻授权给陈凯,并且盖上两广总督的大印,来为陈凯组织百姓撤离的事情背书。
“那就有劳杜制军了,待到功成身退,下官定会向朝廷上疏,为杜制军说明情况。”
说到此处,陈凯话锋一转,随即指了指那些装运着大箱子的马车,对杜永和笑道:“杜制军,您看,下官这手里面也没有多少船,还要转运百姓,能分给您的,更是微乎其微,这么多库银,怕是装不上去吧。不如这样,这些库银就先暂存在下官这里,等您那边安稳了,下官再派人把库银物归原主,如何?”
陈凯皱着眉头,显得很是为杜永和等人为难。然则这话一旦说出口,在场自杜永和以下的广东众高官当即色变。
接下来,怒叱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众高官站在忠君爱国的道德制高点大力批驳陈凯强索库银的卑劣行径,凭着这副义正言辞的劲儿,不知情的只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认定了他们都是要与城偕亡的忠臣义士,而陈凯才是那个准备弃城而逃的懦夫。
众人义愤填膺,但是看着林德忠和蔡巧等人无不是虎视眈眈在侧,却也只能停留在斥责的阶段,不敢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对此,陈凯却是笑容以对,似乎不介意这些家伙的辱骂,脸皮端是一个厚实。待到众人发现他们这一拳拳不过是打在了棉花上面,毫无作用的时候,他才向一直冷眼旁观的杜永和笑道:“杜制军,下官估摸着马上就天亮了,您还继续犹豫吗?”
一语既出,百口语塞,天亮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众高官脸色突变,尤其是那布政使更是险些没有软在了当场。唯有杜永和,总还算是个武人出身,砂锅大的拳头咔咔作响,当即就引得陈凯护卫在侧的那些亲兵们的敌意。
然而,冲突尚未爆发,就像是上天瞧着此刻的剑拔弩张颇有些不顺眼的似的。在东方,永历四年十一月初二的第一缕阳光自地平线与黑云之间的缝隙处撒向大地,西北方向也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喊杀声,甚至就连城外的百姓似乎也开始发了疯的向城门用来。
杜永和感受到了这份“温暖”,暴怒当即就泄了大半,死死盯着陈凯,仿佛要将其印在脑子之中,随即重重的点了点,一字一句的说道:“好,好,好,陈知府的买卖做得精明,本总督算是领教了。”
说罢,杜永和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给”字,便立刻迎来了陈凯的恭维之声:“杜制军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尚且分得清轻重缓急,实乃国朝须得仰赖的能臣。下官能为杜制军分忧,能为各位上官分忧,实乃下官的荣幸。”
交易达成,杜永和让人取来了笔墨纸砚,在一个亲兵的背上当着陈凯的面就开始书写任命,不光是组织百姓撤退,就连城内各部兵马的调动权限也要到了手,最后总督大印落下,便郑重其事的交给了陈凯。相对的,陈凯就着账册也写了一份暂存的收据,交到杜永和手里,作为日后领取库银的依据。
亲兵、家丁以及卫队开始收缩回家眷的马车,剩下的马车则由陈凯派了人推进巷子之中,从旁路送往码头。
陈凯以礼相送,杜永和则更是一再嘉勉陈凯,要求他再接再厉,尽可能多的拯救广州百姓脱离虏师的魔爪。二人之间,若是光听话语的内容,根本不似有什么矛盾的,但是听着那份语气,杜永和显然已是憋屈到了极致,一字一句的都是从嘣出来的,倒是陈凯却还是一一笑纳,全然无有半分不悦。
杜永和的车马队伍渐渐远去,涌入城内的百姓也越来越多,陈凯眺望着杜永和的背影,不由得松了口大气,对身旁的林德忠和蔡巧二人言道:“杜永和急了,再绷着一会儿,哪怕一炷香的功夫,等到张月和李建捷那帮人赶过来了,到时候弄不好就连咱们的船都要赔进去几艘。”
“还是参军看透了这厮色厉内荏的本性,否则换个旁人也未必敢有参军的魄力。”
恭维的话说出,蔡巧便默不作声,恭恭敬敬的跟在陈凯的身侧,向着城墙上走去。不似蔡巧,林德忠是陈凯的亲信,他很清楚陈凯如此弄险,说到底还是此番长达半年的谋划,花费实在巨大,再加上后续的百姓安置问题,尤其是陈凯急需向他背后的郑氏集团证明他依旧在为加强本集团实力而努力,并非是为了什么外人的死活那么简单,所以他必须狠狠的宰上杜永和一把。
当然,银子说是暂时存放的,这一点林德忠却是不担心,因为陈凯早前就告诉他了,杜永和若是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只说明其人已经被鞑子吓破了胆,就算逃出去也迟早是要降清的。届时,难不成这银子还要送到清廷的藩库?
杜永和渐渐远去,陈凯已经安排好了一些广州本地的民船,算是把这笔买卖彻底完结了。但是,从决定来趟这趟子浑水开始,陈凯就早已明了,什么杜永和、什么李元胤,从来都不是他最大的敌人。而现在,真正的敌人已经进城了,裹挟着辽东的雪剑霜刀,势将这广州城中的一切尽数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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