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榆望着李寸心错愕的神情,垂下眼捏了捏手上的蒜瓣,辛辣的味道从蒜子的破口中溢出。
孙尔适时接过冷掉的话茬,向钱榆说道:“这些事就让我和村长来商量吧,那边离不开你,你和小七回去后,让他把药材送来,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叫他传话。”
小七牵着驴在云夏两人的屋子前等着,杨太楠正和他说话。
孙尔同李寸心打过招呼后,送着钱榆出去了。
李寸心站在大门边目送着两人离开,钱榆的狮子大开口令得她迷惑,手指轻挠了下额角,回头时见颜柏玉站在她旁边,她对颜柏玉笑道:“这钱医生真有意思。”
“是么。”
孙尔和钱榆走到云夏屋前,站在门口观望的村民们还没散去。钱榆从小七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驴背。
孙尔站在一旁,牵着钱榆毛驴的缰绳,抬头望着钱榆,“你真要这里所有的大蒜”她知道钱榆不会开玩笑,说出这话一定有她的打算,但还是不免谨慎地确认一遍。
钱榆不禁又看了一眼前头畜圈旁的奶牛,说道:“大蒜是天然的抗生素,罗柳他们可以提取出大蒜素来,消炎抗感染要比现在煎服的那些药见效快,再说现在入冬,清热解毒的草药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我们需要别的药物补替。”对于他们来说,那些要用三七来治疗的跌打损伤不是最为忧心的,最让他们头疼和煎熬的是各种伤势引起的感染,其中烧伤感染的人数最多。
在这个地方,医疗条件落后是万般无奈的事情,在现代可治可救的病,在这里他们能做的太少。
风吹着钱榆发辫里落出来的几缕细软的头发,钱榆突兀地说:“小勉死了,昨天夜里咽的气。现在是九十五个人。”她黑色的眼圈里的一双眼睛平静得仿佛毫无生气,光像是透不进来。
孙尔抓着缰绳的手一颤,许久没有说话。
钱榆扯了一下缰绳,缰绳从孙尔手里脱落,毛驴调转了方向,“我不管你和杨太楠是什么打算,我只管我那些病人,希望你们能快点拿出个解决的方案出来。”
孙尔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和村长尽全力取得这些东西。”
钱榆没再说什么,和小七一起离开了。孙尔看着人远去,收回目光时和杨太楠对视了一眼,久久无言。
两人回到堂屋的时候,剩得人已经不多了。
村内的人吃完饭后,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便要出去干活,虽过了秋收时节,但村子里还没有完全闲下来。
许印他们带回来的奶牛、骏马和绵羊需要畜舍安置,赵蓬莱要带着人规划施建;食堂刚刚落成,堂内的桌椅板凳需要夏晴等人制作;那几亩因为和张鹤钧一伙人的纠葛而延迟采收的土豆和三七地也需要人去收;刚收上来的粮食要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晾晒。
孙尔看着村民互相搭讪着陆续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人,一旁的张鹤钧几人呼噜呼噜地吸溜着手擀面,这久违了的令人亲热到泪流的家乡食粮却没能勾起她多少食欲。
杨太楠也吃不下,但却不得不劝慰她,“多少吃一些,否则等会儿和李村长他们谈事情都没有力气。”
“我嗓子眼浅。”孙尔叹息了一声,把碗里的面分了一点给张鹤钧,勉强吃了一些。
她心里思量着其它的事,吃得慢,等到他们收拾完后来见李寸心时,屋里只有李寸心、颜柏玉和于木阳三人在了。
李寸心规矩地坐在一只小板凳上,颜柏玉在她面前,坐得略高于她。
颜柏玉把一只热鸡蛋剥了壳,光溜溜白嫩嫩的鸡蛋用棉布裹了,抬起李寸心的下巴,用热鸡蛋在她肿起来的眼睛上轻轻滚动。
于木阳坐在一边
,身前放着小簸箕,他拨弄着葱花球,黑色的种籽轻轻松松就被摆弄出来,掉落在簸箕里。李寸心受伤,他心里过意不去,放下了手里的事,跑到这边来,想帮她干点事。
杨太楠和孙尔一行人过来,于木阳坐得靠外边些,第一个就瞧见了,只是瞧见后头还跟着张鹤钧,就没稀得理他们。
还是杨太楠进来唤道:“李村长。”
李寸心睁开那只没被鸡蛋滚到的眼睛,“杨村长,孙小姐。”她感觉到这样和对方说话太怠慢了些,轻扣住颜柏玉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睁开双眼,起了身,“早饭还吃得惯吗坐吧,请坐吧,别站着说话,怪累的。”
孙尔和杨太楠面向着李寸心坐下,离得她不远不近,张鹤钧几人仍然站着。
杨太楠说道:“多谢你的款待,并不是奉承你,这的确是我们到这个世界以后,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了。”
李寸心说道:“只是可惜钱医生忙,没能留她吃顿饭再走。”
颜柏玉将棉布里不怎么热了的鸡蛋丢给了于木阳。于木阳接在手里,本着绝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原则,高高兴兴塞进了嘴里,咀嚼了两口,吞下了肚。
“她这个人……”杨太楠停顿了片刻,语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怅惘,“像风一样,做起事停不下来。”
李寸心看了眼站着的张鹤钧几人,问道:“杨村长是来继续商谈赔偿的事”
杨太楠没有立即回她,仿佛在组织言语,又像是在调整呼吸,少顷,他神情郑重地说道:“不止这一件事。”
李寸心了然地说道:“杨村长是还想同我们进行物资交易吧”
杨太楠一愣。李寸心说道:“钱医生说要那些大蒜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刚才回过味来,她应该是要拿这些入药。由三七产生的这个纠纷,大多是误会所致,昨天听你们说你们村子的遭遇,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如果你们想要换药换粮,我们可以给你们便宜些算,在保证我们村里物资的前提下,那些余额全部赊借给你们也不要紧。”她其实想过无偿赠送给杨太楠这一行人物资,但是对方人数太多,杯水车薪,送一次过后,他们后头仍有需求,送不送呢,倒不如一开始就进行交易,宁愿把这赠额换成低价,好歹这账是清爽的。
于木阳冷冷看了眼张鹤钧,说道:“三七的事虽然是误会,他打破你脑袋的事总是切切实实的,你脑袋上的伤都还是新鲜的,凭什么就这么算了,留他们住,请他们吃,请他们喝已经够客气了,他们伤了你,我们还得做好人,让他们低价赊借,没这个道理!”
于木阳起身朝张鹤钧抬了下下巴,向他示意,说道:“你不是够横、够硬吗,那就自己的事自己抗,咱们明算账,该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别服软呐。”
李寸心叫道:“于木阳。”
一如往常的平稳语调,于木阳却莫名感觉到像是有根毛刺刺了脊椎骨一样,让他一哆嗦,他回头瞧见李寸心眼睛往上瞟着他,他默默闭上了嘴。
张鹤钧双拳紧握,胸膛起伏,似乎被于木阳的话激到,血涌到脸上,一阵燥热,他跨步往前,杨太楠抓了一下他的手臂,没抓住,起身急斥道:“张鹤钧!”
颜柏玉冷眼闪了一下,抓着李寸心的手将她往后拉,自己则向前跨了半步,挡在她身前。一边半坐在桌上的于木阳跳下来,拦在李寸心左边,喝道:“干什么!还想动手呐!”
张鹤钧两步走到李寸心身前,上身笔挺,他一手撑着左腿,右脚后挪,屈膝跪在了地上,随后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
李寸心错愕道:“你这是做什么!”她想要托住张鹤钧的手臂将人扶起来。
张鹤钧避开了李寸心的手,向左上角的虚空一抱拳,“李村长,我张鹤钧只跪过我爷爷奶奶老子
娘,今天给您跪下了。昨天是我鲁莽,打破了您的脑袋,我对不起您,给您赔罪。您要是气不顺,拿我的脑袋开瓢玩,我二话不说,您就是要拿我的命抵过,我也眼都不眨,这是我的错,我不推脱,任您罚。只希望您能出手帮我们村子,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张鹤钧的大恩人,我这条命是您的,您想怎么用怎么用!”
说完张鹤钧俯首,额头叩在地砖上,绑地硬硬一声。
他这人嗓子粗,中气十足,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言辞又恳切,连于木阳都不由得动容。
杨太楠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疲累地叹息,孙尔垂下眼睫,颜柏玉面色稍霁,回头看向李寸心。
“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李寸心走来,将张鹤钧扶了起来,“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三四百了吧,一定会有同省的,或许是同市,甚至同县、同村,说不定以前走在街上也曾擦肩而过,这样的缘分、这样的联系,既然有能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再怎么冷心也不会坐视不理,我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们度过这个难关。物资交易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想我做得了主。”
于木阳感觉自己又被训了,撇了下嘴,有些不自在地薅了薅脑袋。
“李村长。”孙尔起了身。
李寸心顺着声音侧首看过去,孙尔站在门边,门外的光照亮她的侧身,李寸心脑子里莫名浮现一种意象,觉得她像是屋外绯红的梧桐叶。
“其实今天我们并不是为物资交易而来。”孙尔说道:“我和村长商量过,我们希望能够加入你们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