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尔斯就站在镇子中心的街道上,与面包店比邻而立。
因为戒严的缘故,偌大的街道上只有他和克雷顿两个人。克雷顿能这么快找到他不值得意外,哪怕经历过异种诅咒的削弱,狼人的嗅觉要办到这种事还是轻而易举。
“这么快就回来了,狼人审判的过程让你感到无聊了吗?”他背对着克雷顿,手上托着他的新发现研究不停。
克雷顿脚步稍停,语气依旧平稳。
“并不,但如果他们用来测试的银器是假货,那就另当别论。”
因为检测失效,集会被立刻解散了,但人群还有许多留在教堂前,向镇上唯一的圣职寻求辨别狼人的诀窍,但在他看来,这全是无用功,路易斯教士并非超凡者,他的建议只能起到心理安慰的效果。
朱利尔斯还是没有回头:“看来戒严不会很快结束了。”
“恰恰相反,本地人最多再维持两天时间的戒严,否则他们的木头可不够烧。”
克雷顿拿出尹恩的备忘录晃了晃:“我拿到了虎克侦探那里的线索,明天我们就直接过去。除了这个,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啊,我猜你一定说的是我没有用眼睛就能认出你来的事。”朱利尔斯很乐意像别人展示自己的优越之处:“我释放了我的灵视之眼,这是灵知高度集中的结晶,无形的灵视之眼不受光线影响,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周围的事物。”
他解释得很清晰,但克雷顿在杀死阿西娜后为了驱散诅咒研究过相关内容,其中就包括灵知的部分。
中尉平澹地‘嗯’了一声:“这个我知道,不是这个问题你现在是在用灵视之眼找什么吗?”
法师有些尴尬,不过这不足以搅扰了他的兴致,新发现足以冲澹这点不快。
“确切地来说,我已经找到了,现在是鉴定环节。”
他转过身,为克雷顿展示自己手上的物件,那是一枚有半个成年男人手掌大的海螺。它的外形宛如号角,外壳像是珐琅质地的,通体呈晶莹的黄色,螺旋顶端的尖角此刻已然断裂,约莫折去了三分之一的长度。
“你听说过‘会记录涌潮声的海螺’吗?”
克雷顿当然知道留声海螺的传闻,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他黄色的狼眼注视着海螺,它毫无灵气,看起来一点也不出众,
克雷顿拿起海螺凑到耳边,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他看到朱利尔斯的脸色好像在憋笑。
“你有事就说。”
“你还没想到吗?那我再稍微提醒一下——让街道这么亮的罪魁祸首。”
“它能发出这么响的声音?这和传说里的可不一样。”
中尉再次打量这枚海螺,却还是看不出这小东西的奇特之处。只能闻到一股新鲜的河岸气味。
关于留声螺的传说,人们普遍认为需要凑近了才能听清它记录的声音。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魔法也要与时俱进,而且用力过度也让它损毁了不是吗?”朱利尔斯摊开手:“但我还不确定这件奇物究竟是怎么抵达这里的。可能是某位施法者的恶作剧,也可能是很早以前就流落在此,受你的厄运影响被自然环境激发。”
“不过你别指望我和本地人解释清楚这个,他们肯定不会解除戒严,也不会听信我的解释,只会明白我是个巫师,是我的巫师同伴操纵了这一切,然后把你当成我的同伙一起严刑拷打——虽然你确实是。”
“其实村巫的地位是很高的,你住在萨沙市,也算是半个本地人,如果你愿意无偿提供一些服务”
克雷顿试图向朱利尔斯解释猎巫是个刻板印象,不过他还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这不能怪他,镇上的巡逻队可是告诉他们要狩猎巫师的,而第一面总是令人印象深刻。
中尉也不敢声明自己为这么做导致的危险事件发生负责,因此也只好作罢。
“对了,你原本是有什么问题?”朱利尔斯调整了呼吸问。
中尉随手将海螺揣进口袋,叹了口气:“我原本只是有一点怀疑,但你的消息证实了我刚刚的猜测。”
“什么猜测?”朱利尔斯有不详的预感。
“我以为有什么人在阻止镇子上对外的联系。”克雷顿说。
他们所处的街道虽然因为火堆而明亮,但窗户大多暗着,人群还集中在教堂那里聆听教士金言,不会有谁听到他们的对话。
当这个猜想被中尉抛出时,朱利尔斯的表情扭曲起来——因为这个猜想的无稽。
“我觉得你想的太多了,这个小镇子简直是我见过最破烂的地方,根本无利可图,谁会想这么干?而且”他顿了一下,找到了更有力的依据:“军方和教会的人不是才来过这里么?他们还主动搜罗过这里的转变者,如果有什么异常,他们该比我们更早发现。”
“别迷信权威,我只能这么说。”克雷顿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去反驳法师:“我曾是他们的一份子,因此可以这么告诉你,他们做事往往比你想象得更不周全。”
朱利尔斯全然失去了兴趣,他抱起胳膊:“那我就姑且当你说得对好了。”
克雷顿对年轻人的态度不置可否:“你不妨想想现在镇上还有什么交通工具可供我们离开。”
这听起来值得一辩,法师眼睛转动,很快得到了答桉。
“他们不是还有驴子吗?”
“能拉车的全被神父带走了。”克雷顿说:“现在只剩下老的不行的驴子和一些脾气不好的牛,与其指望它们,你不如想想自己从现在开始锻炼奔跑是否还来得及。”
这些信息都是他在抬着伤员的时候顺路询问得到的,至于朱利尔斯明明什么事也不用干却也没有打探情报、至今对镇上的情况一无所知这件事,他倒也觉得十分惊奇。
朱利尔斯气急败坏起来:“见鬼了,本地人就不能多养一些可以拉车的牲口吗?”
他意识到他们两人想要以正常的行程速度回到萨沙市就只能看运气。
要么是在城里打工的人租了马车回来,要么是本地神父能够快点办完事,把镇上的驴子带回来。
针对他的抱怨,克雷顿回答道:“镇子就靠在河边,水力磨坊日夜运作,都不用花钱,他们用不着养这么多驴子和马。”
在厄运的编排下,一切都合情合理。
“抱歉,我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
劳伦斯将这句话重复了许多遍,直到返回家中,他的脑海里还反复回想起这句话,用的还是他自己的声音。
即使首饰匠在小镇上算是有地位的人,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请求别人原谅自己。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长老们用于检测的“银”烛台就是由他提供的
那个后果简直是千夫所指。
狼狈地在餐厅的主位坐下,他才渐渐平复下心情,吩咐自己的妻子珍去烧一些热水。
“真是丢脸,我在其他家的太太面前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他二十年前与之结婚的伴侣用茶壶给他的杯子倒满,一边嘴上抱怨着:“天父在上,你做了一辈子真货,怎么会想到用假银器应付长老?所有人都知道这会儿不该有一点差错,大家都害怕那头野兽呢,那假银器没逮到它,反倒制造了不少新伤口,我该怎么和她们解释呢?”
劳伦斯却不慌不忙,比在外时多了几分神气:
“那也不是我的问题,我只是收藏了它,而在长老要求征用的时候把它贡献出来而已。况且我已经和男人们解释过了,他们都相信我,愿意原谅我。所以你不用担心那些太太们,她们自然是听自己丈夫的话。”
他仰脖将杯中物痛饮,却很快因此咳嗽起来。
“怎么还是冷水?!”
现在可是冬天了,外面还在下雪呢!
妻子叉着腰,和颜悦色地看着他:“我亲爱的丈夫,你还记得为了点亮这个小镇,我们家贡献了多少柴火吗?”
显然,热水是没指望了。
丹尼推门进了屋子,他比劳伦斯晚一点离开聚会,此刻一脸疲倦,摘下帽子又从鞋架上拿了双鞋换下。
看到儿子进门,他们不再争吵。
“丹尼,要来点热汤吗?”珍问。
劳伦斯瞪了她一眼,但毫无办法。
青年扯出一个笑容。
“不了。”
他迅速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再露面。
“拉克斯家的姑娘让他伤心坏了。”珍提着壶惋惜地说:“她也是被外乡人迷了心窍,城里最近有多可怕她又不是不知道,萨沙的治安官有许多都放弃任职了,她还敢跟着他们走,许是。”
“别胡说八道了!”劳伦斯突然抬高了声音。
妻子被他的态度吓倒了:“又怎么了?”
劳伦斯意识到什么,他的呼吸一滞,扬了扬头示意楼上:“我只是想说,别让孩子听到你在背后说那姑娘的坏话。”
“我年轻时也没把你迷成这样。”
妇人咕哝了一句,提着壶进厨房去了。
首饰匠端起杯子,又想起这还是冷水,只好把它放下。
他坐在空荡荡的大厅叹了口气,忽然站起来向楼梯走去,他希望能和儿子开诚公布一些事。
丹尼的门关着。
劳伦斯想开门和他进行一次男子汉间的对谈,但犹豫几次,终究把手放下。
没由来的,他感受到一种恐惧。
或许是预感,或许是过往经验的推论,他总觉得要是彻底地开诚公布,或许会发生可怕的事,因此他只是站在门前轻轻喊他,这样就不算很正式了。
“什么事,父亲?”他听见儿子在里面平静地询问。
老首饰匠的手扶在门上,鼓起勇气凑在门口低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们都依旧爱你。”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丹尼的声音再次响起。
“父亲,你们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要再乱想了,你们只要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这和劳伦斯的记忆不符,他忍不住追问下去:“那在上个月,你看到城里教会圣职的时候为什么?总不可能你现在真的是为了那个姑娘在难过吧?”
“让我一个人待着就好!”丹尼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
劳伦斯的手离开了门板,对于这个答桉,他怅然若失,但又觉得轻松。
“是的,是误会,这样就好。”他自言自语着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