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顿并不为乔·玛尼感到担忧。
至少在昨晚离开地下剧场那会儿,他们就已经脱离了圣杯会的视野。之后只要乔不回家,想要摆脱追逐并不是难事。
克雷顿不会为他的私人恩怨主动对付圣杯会。
挑战未知的敌人风险太大,中尉现在是商人,而商人最厌恶的就是动荡,他宁愿对圣杯会一直保持着未知与和平的状态。
就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打扫完一楼,他上楼给自己沏了壶红茶,然后在桌上摊开一张信纸,准备写信。
钢笔吸足了墨,尖头在纸上留下曲线——
“我敬爱的”
“狗屎!”
克雷顿·贝略把背往后重重一靠,打算休息两分钟再写下一个字母。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向翠缇丝求助的。
那个女人是他已故兄长乌伦·贝略的妻子,也是一个讨厌的自恋狂。
乌伦死后,克雷顿写了一封信要求她好好抚养兄长和她共同的女儿,如果找不到品行端正的绅士就尽量不要再婚,免得继父给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结果这封信被曲解成另一番意思,
这种怀疑发展到后来,克雷顿在信中提起要去拜访她们都会被翠缇丝拒绝,但是他寄过去的钱会被照收。
多亏了她,他至今不知道大哥的女儿唐娜·贝略长什么样。
想起这个女人的脸,克雷顿就有一种投掷飞镖的冲动。
但悲哀的是,她竟是现在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翠缇丝曾经在修道院进行过完整的修女培训,或许能回答他的疑问——关于那些非凡之物存在的意义,还有白教对于它们的解读和处理方式。
长叹了一口气,克雷顿斟酌着起笔,将自己遇到的问题模糊化后套在刚刚想出名字的朋友身上,表达了一下自己见识超凡世界后的惊讶,然后以此为开头逐渐引申出去
茶壶不知不觉见底,信纸也快要写满。
真正落笔后,他才发现自己想问的问题比最开始考虑的要多好几倍。
他检查了一遍内容,确定没有会让翠缇丝误会的地方,然后才把信纸装进信封,准备写下地址和收件人姓名。
提笔的手突然顿住,克雷顿扭过头看向窗子。
窗外飘进一股他昨天才闻到过的味道。
“贝略先生,有客人找你。”夏绿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克雷顿应了一声把笔放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插在腰间的皮带里,用衣服把它遮住。
他在罗伦服役的时候用的都是老式装备,后膛枪都没怎么打过,不过左轮是一种很容易上手的新型武器。六次射击机会足以弥补精确度和后坐力过大的不足。
楼下等着的是一个肌肤蜜色的女人,容貌相当精致,还穿着一条及地的蓝色连衣裙。
克雷顿从楼梯上下来,脸上露出一个对所有顾客都会做出的微笑,然后向她脱帽致意:“女士,很高兴见到您。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从气味上来分辨,这个女人就是昨晚在舞台上戴着面纱跳舞的罗莎。
克雷顿摸不准她的来意,但他希望将事态控制在平和的层面。
实在不行,还有左轮。
至少在枪里的子弹打完前他是不会变身的。
比起昨晚,罗莎看起来文静了很多,她上前一步,提裙屈膝一礼:“冒昧打扰,但其实我们昨晚见过面。”
这个动作简直就像贵族淑女一样,克雷顿脸上露出了半真半假的疑惑表情:
“恕我不记得了,您是在哪里看到我的?”
舞女的脸上多了点红晕,好像真觉得自己的工作有点见不得人:
“我当时在舞台上。”
克雷顿微张嘴巴,尽量表现出吃惊的那种感觉——如果他没有超凡嗅觉的,那真的会让他感到吃惊。
“我这次是来找人的,不知道当时跟着您一起来的玛尼先生在哪儿?”
罗莎眼波流转,抿着唇,眼神绕过克雷顿看向楼梯,似乎想要探究楼上的空间:
“他昨晚走得太早了,我的纱巾还在他那儿。”
克雷顿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还是说并不清楚乔和自己的关系才来试探。
不过说来也是,就算圣杯会一直监视乔,也会保持一定距离,不是所有事都能监听到。
想到这一点,他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上流人物看婊子一般与嫌弃并存的样子:“乔·玛尼不在这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找他,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住在哪儿。”
看到他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神,罗莎才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知道的,也已经去过了他家了。他不在家,但是留下字条让我来找您那条纱巾不怎么便宜,我也只有一条用作表演。”
古董商一拍旁边的柜台,把后面发呆的夏绿蒂也吓了一跳:
“见鬼了,这混账东西!他这么写的?你的东西又不在我这儿,我怎么可能替他还?”
罗莎看到他的反应也是怔住了:“抱歉,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克雷顿在心底冷笑一声,她喜欢演戏,他也可以奉陪到底。
“是朋友就不会用破烂和脱衣舞俱乐部的入场券抵他的债务,”
他摊开手,编织出自己和对方站在同一战线的假象:“昨晚我让他临时去帮忙跑腿,他倒是带着我的货物跑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鬼混。”
如果能就这样把自己从麻烦里摘出来最好,最少也要让对方相信自己不是敌人。
罗莎笑得勉强:“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之前还把家传的戒指当做定情信物给他了,现在大概也找不回来了吧?”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可怜的模样叫人于心不忍。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尸臭味根深蒂固,克雷顿差点就信了。
他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手帕给她:“如果你说戒指的话,乔倒是有留下一个银戒指,他拿它抵了六十镑的欠款。”
舞女的眼里散发出光彩:“我能看一眼吗?”
“当然。”
克雷顿上楼把戒指拿下来,他真有交还给对方的打算。
这枚主教戒玺只能让非人的魔怪解除变形效果,这种能力对他来说没什么用,没有合适买家的话也就是个普通的古代银饰而已。
留在自己这里,被圣杯会发现的话反而徒惹猜疑。
看到这枚戒指,罗莎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她伸出手抓向戒指:
“谢谢”
克雷顿向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能付出五十镑的话你就可以把它带回去了。”
没有半点要求是不可能的,谁敢相信免费的礼物?
“是这样啊”舞女收回手,脸色红得厉害。“抱歉,我今天没有带足钱。”
“没事,罗莎小姐。你可以慢慢凑钱,戒指我会替你留着的,看在圣光的份上。”克雷顿没有半分怜悯地收起戒指,然后开始送客:
“恕我不送了,你要是见到乔的话也通知我一声,今年快过去了,他还欠我三百镑呢。”
罗莎看起来很失落地走了,
克雷顿没有多高兴,虽然力求和平,但他其实宁可发生一场战斗。
圣杯会越是不愿意公开起冲突,越说明乔·玛尼惹得事情严重性高,以至于让圣杯会的人做出必须在萨沙市长期隐蔽的打算。
他有些后悔昨晚没有问清楚了。
乔从圣杯会带走了两样东西,一件是主教戒玺,现在在他手里。还有一件被破坏了,但是圣杯会的人不知道,他们留在萨沙市的目的应该就是这个。
那件被破坏的事物一定无比重要。
过了三天,圣杯会的罗莎也没有来店里。
那枚主教戒玺就静静地躺在工作室,无人理会。
挑了个好时间把给翠缇丝的信送到邮局寄掉,克雷顿小心翼翼地回家。
他的房子被监视了。
在罗莎拜访锈蚀银币后就有监视者出现了,显然是因为乔·玛尼看脱衣舞表演还找罗莎给他要票的举动让圣杯会误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克雷顿暂居的廉价公寓在圣莫德雷教区,离所谓的贫民区只有一条街,黑铁的栏杆和尖刺将它们隔了开来,就像古人防范天花流行一样严密。
有的人想进来,有的人想出去。
克雷顿不知道自己在圣杯会眼中算不算摆脱了嫌疑,但他不愿意去试探。
奇怪的尸臭味在四处弥漫,他还要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想跟踪就跟踪吧,反正他和圣杯会没有私人恩怨,一切行为都是合法正当的。
克雷顿看了一眼客厅的窗户,那里的灰色窗帘一直是拉上的,现在却有打开的痕迹,
到处都是尸臭味,分不清源头和消失的地方。
看来今天不止有跟踪,还有人闯到家里来翻箱倒柜。
他没有关上门,让走廊的风可以吹进来,然后依次到客厅、卧室拉开窗户通风,最后点上一根蜡烛走向地窖。
地窖那里冻了一些带着血水的牛肉,克雷顿本来是打算生吃的,因为养狗的房东说吃生肉对毛皮好,他觉得这个经验对狼人来说大概也是起效的。
但是这几天一直被这些身上带着恶臭的人盯着,他都不太好在自己家里变身。
克雷顿不擅长做菜,所以他也没法自己烹饪。
算一算时间,那些冰块该化了,再不处理这些冻肉,它们也要发臭了。
拉开地窖的盖子,他一只手举着蜡烛,一只手抓着有一定斜度的楼梯爬下去,
脚还没有沾地,一股积淤的浓郁恶臭扑鼻而来。
新鲜和陈旧的腐烂味儿一同出现,让克雷顿有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