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介孤女到仙界剑修之首,这条路苏见星整整走了三千年,也只走了三千年。
十六入道,二十筑基、三十成丹……百岁成仙、千岁金仙……资质平平的她一路走来的速度委实太惊人了些。
都道她是集大气运于一身者,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有道是天倾之祸将至,才会有大气运者应劫而生。
苏见星一直以为自己便是那个应劫者。所以,这三千年自她踏上道途起,无一日不紧守道心、除魔卫道,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
可到头来,被锁在诛仙阵中被当做窃夺神子气运的小偷也是她。
原来,那天倾之祸便是她自己吗
可真是看得起她呢。她垂下眼睫,掩住眼底那一丝讥讽。
一道道剑气凌厉飞过,苏见星只觉得额间一凉,很快那汇集的血珠便顺着眉骨流过眼窝滑落,在地面上绽出一朵又一朵鲜艳至极的血花。
那血花并不是纯正的血红,在那艳艳红色中还泛着细碎的金光。
这泛着金光的血也是钉牢她罪过的铁证。
诛仙阵外的云头上站着无数的仙人。其中不乏苏见星熟悉的面孔,只不过那一张张寻常带着和善笑意的面容此刻不是肃穆无声便是眉头紧锁,还有些怒目圆睁,仿佛在为她的行为所不齿。
苏见星低低笑了一下。
阵外站得最近的红衣女仙似听见了这一声笑,立刻上前一步怒斥:“孤光,你还不悔改吗还不快将你夺走的气运还回来,否则这诛仙阵下神魂皆消,你连来世都不会有。”
孤光苏见星愣了一瞬才想起来孤光是她的道号。
明明是一直被人叫着的道号为何会有片刻的陌生这个疑问在苏见星的心头一闪而过,很快那一道道剑气削弱神魂所带来的痛楚就让她丢开了这些不再多想。
“还要我怎么还”苏见星低声问道,声音有些破碎,风一吹就散了,可仙人无一不是耳聪目明,又怎会错过
红衣女仙见状以为所求有望,欣喜道:“你对天起誓,要将非自己的气运还给长夜哥哥。”
长夜神子吗苏见星抬起眼,透过一片氤氲的红色,越过那个红衣女仙,目光最终落在了阵外那身形颀长,从始至终未置一词的男仙身上。
那男仙一袭白衣,玉冠束发,露出一张玉面,倒是生的丰神俊朗,一双黑眸如古井无波,神色淡漠,似什么都不在他眼中,好一派高高在上的神祇模样。
那便是神子吗
不知为何,一道模糊的悄然自她记忆的最深处涌现。
少年的样貌已经模糊到辨认不清,但苏见星还能隐约记得身上如冷雾又如雪松般清冽的气息,还有那如潺潺流水的温暖声线。
“若有机会,我想好好活着,去外面走一走,看看那山川大河,可是我没时间啦。可你不同,你还有大把时光,要好好活着。”
彼时已是深冬,庭院间的枝头光秃秃的,从窗外看去就灰蒙蒙的天空,那一日距离少年在寒冷雪夜中捡回去刚好一载。
那是她和少年最后一次谈话。她跪伏在少年的床边,惶惶不知未来,盼他早日好起来,又怕他死去。少年已经病了许久,有两三日什么都吃不下,这一日突然来了力气,半靠在引枕上坐着,一面看窗外的天空一面和她说话。
他们都说少年病入膏肓,每一息他浑身骨头血肉都如同被碾碎又愈合,那一定是极痛。因为他昏睡时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在梦中时常咬紧牙关,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可每当他醒来时,又笑语晏晏,恍若那些疼痛不过是梦魇,梦醒了也就散了。
那一日,少年像往常一样从昏睡中醒来。和之前的任何一日都不大相同,他的眉眼都透着轻松,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光中,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快走啦,终于要结束了。”少年神情惬意地说道。他看向她的目光澄澈清透,又仿佛眼中盛着天幕,运转着整个天地,无限包容。
她双唇翕动,说不出要留他的话,沉默半晌,才道:“也好。”她垂下头去,紧紧抿唇拼命忍住眼里的泪。忽地,一只冰凉的、不算宽大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头顶。
她猛然抬头,撞入少年澄澈的目光中,那黑眸里清晰地印着她的倒影,又仿佛盛着天幕,运转着整个天地,无限包容。
少年轻叹一声,道:“都说我是神子转世,可惜命格太贵凡人之躯压不住,又身无灵根修不得仙这才叫我有此一劫。这一生,我虽困于这具躯壳,可依旧遇见了很多有意义的风景,也算是不枉此行。”
她的泪终是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少年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眼角,轻声道:“不要哭,我自由了,你该为我高兴。”
“好,”她哽咽着,应他的话:“你自由了,我为你高兴。”
“阿莹。”少年的手轻轻地放下,又唤她。
“我在。”
“等我走了,你去修仙吧。天恒子说你有灵根。”
她有些为难,咬了咬唇,依旧应他:“好,我去修仙,但是我资质不好,可能修得有些慢。”
少年就笑了起来,眉目舒展开:“没关系,慢一些就慢一些,修了仙,有了本事,可以去更多的地方看看。若是可能,我愿将我那一身属于神子的运气送你,让你站得更高些,看到更多的风景。”
“我会努力的。”泪水已然模糊了她的眼,什么都看不清。
“这世间真美啊,多替我看看。”
那是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软软地垂下,眼睛还望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就此,他的生命在那一刻永恒地定格。
所以,她后来真的去修仙了,也许真的得了他送的运气,此后一帆风顺、鹏程万里。
那个人,虽然年少,和她相处只有短短那一载,可就叫人觉得,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神子之称。
这世间若有神,一定是他那样的,眼中承载万物,包容万物,万不可能是那般高高在上仿佛众生都不过眼的清高孤傲。
数万道剑气的压制让她知道她是不能活着走出诛仙阵的,那人送她的气运她愿物归原主,却不愿被强逼着去给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就算再怎么虚张声势,只要见过真的就永远不会多看一眼假的。
苏见星撑不了太久了,她的身上已经完全被血色浸染,红到发黑的衣袍衬得那一副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的面容更添几分艳色。
红衣女子见状焦急催促:“你还在耽搁什么难不成宁死都不愿归还气运吗”
“自然要还的。”
苏见星强撑着站起身,双手并指胡乱地在身上抹一抹血迹,向天道起誓:“天地为证,我愿以此身神魂为誓,将此身气运——”她停顿片刻,看向等待下文的红衣女仙以及她身后那个极力忍耐却依旧难忍急切目光的男仙,勾唇笑了笑,还颇有心情地问道:“叫什么来着”
“长夜!”红衣女仙大声道。
“哦。”苏见星点了点头,垂眸,眉眼温柔道:“吾愿——将此身气运送还当年赠我之人,愿他——岁岁安康、所愿皆得。”
话音落地,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冲破诛仙阵,冲向那高远的未知天际。
苏见星以神魂为代价的誓言结成,被天道所应允。
“怎么会!不可能!孤光在哪她怎么会”
金光散去后,红衣女仙看着那空荡荡的诛仙阵,发出不可置信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