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没有选择走最近的道路。
而是不约而同的,向着另外一条远路行去。
或许这个时候过去,只能看到满地的狼藉、稀松的人群和被藏在台后的孩子。
或许就算看到了什么,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徒增烦恼。
可三人还是有些不甘心,集体默认了这个回去的路线。
重新回到杂耍摊子附近的时候,喧天的锣鼓声已经尽数平息下来。
围观的人群给出些许打赏后,心满意足的四散而去。
途中的那个小插曲无人关心。
只有他们三个心地纯良的孩子记在了心里。
现场剩下的,只有正在匆忙收拢着道具的杂耍孩童。
那位络腮胡的班主在客人散去之后,第一时间做的事情并不是休息和吃饭,更不会去犒赏孩童们的功劳。
反而让累了一天的小童们,在街角僻静处排成一排。
几个孩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的班主,不断摩挲着手掌,不敢出声。
班主手中的长鞭扬起,重重地在凌空一抽,一声爆响震在小童们心头,让他们浑身颤抖地更猛烈起来。
胆子小的孩子吓得落下几滴浊泪,却不敢抬手擦拭。
班主以及他手里的这条长鞭,仿佛是他们最大的梦魇。
班主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见到这些小童畏畏缩缩的模样,方才露出一丝冷笑。
然后手中的鞭子遥遥一指,躲在最远处角落里的小女孩,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他叫骂道:“小贱货,你怎么不躲得更远一点儿?”
“再远点儿,今天的饭都不用吃了,给老子省粮食了!”
“吃白食的东西,你打碎的碗准备怎么赔给我?”
说着络腮胡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上前几步持鞭抽了过去。
呼啸的鞭梢无情地落在小女孩身上,瞬间印出一道血痕。
周围的孩子被吓得纷纷退开,生怕自己被误伤牵连。
可小女孩并不敢叫唤,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班主一眼,只能尽量蜷缩着身子,用背部迎着鞭子,希冀能少受一些痛苦。
长年累月的鞭打使得他们对哪里打得最痛,哪里打得不那么痛已是非常了解。
连续几鞭子抽过去,小女孩整个人彻底缩成了一团。
其他的小童们,眼看着同伴的凄惨遭遇,却没有任何人胆敢发出一丝声响。
甚至在这般无法抵抗的暴力震慑下,他们对班主的忠诚更加进了一步。
当陈平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原本陈平早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要去管超出了自己能力以外的闲事。
可眼见小女孩身上越来越多的血痕,以及小童们眼中越发黯淡的光彩。
这一切都让陈平心里阵阵绞痛,一股冲天的郁气怎么都按捺不下去。
实在看不下去,如此把人当刍狗的事情。
叶崇文也攥紧了拳头,就要冲过去阻拦那位班主,却被何青选紧紧抓住。
面对陈平和叶崇文的愤怒,何青选颇为无奈地解释道:“别冲动,冲动解决不了事情,反而会让事情更糟糕。”
见叶崇文挣扎的更加厉害,何青选马上给出了解释,道:“我在江夏的时候,曾经也遇到过这样的杂耍班子。”
“当时我正如你一般大,也想去解救那些小童,却被一位叔父制止了。”
“据他所说,这些进了杂耍班子的小童,要么就是孤儿,要么就被父母卖给了班主,实际上他们就是班主的奴隶,就算解救下来,也只是会再次被变卖为奴,换个主子讨生活。”
陈平闻言一愣,这和他在书院里学到的知识并不一样,开始回忆起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
何青选自然知道陈平到底在惊讶什么。
因为按照书本上的说法,大誉王朝民风开明,是绝不允许蓄奴的。
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仆役,也会和主家签好契约,约定工钱和时间,不能殴打虐待,也不可签订生死契。
陈平本以为,大誉王朝在这方面做得还不错。
何青选轻轻摇了摇头,在叶崇文和陈平的注视下,平静地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写着的不一定准确,甚至可能与事实完全相反。”
“大誉朝的确在律法上没有奴隶,可在民间蓄奴之事,从未断绝过。”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又有几个奴隶能将自己的主人,告到官府去呢?就算告去了,恐怕官府也只会冷淡处理,有几个官员愿意为奴隶主持公道的?万一没申告成功,回去后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这般道理并不复杂,有着前世人生阅历的陈平自然一听就懂。
奴隶制的最大受益者,就是那些官宦权贵,他们怎会给自己找麻烦。
若是大力整治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为了那一点点政绩而得罪大户人家,非常不值当。
小女孩已经在班主的鞭打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甚至连喘息声和哭泣声都听不见。
不知道是晕厥了过去,还是到了更加可怕的境地。
陈平突然发现了,在低垂着脑袋的惊恐小童们身后,有一双饱含着恨意的眸子,正在散发着如剑的光芒死死盯着班主。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比小女孩大不了几岁,脸色一样的蜡黄枯瘦。
唯有那双眸子,和麻木的同伴们截然不同,眼中跃动的火焰,宣告着他虽然久居人下,却并未屈服的心气。
见到这一幕,陈平心中愈发的酸楚,脚下不自主地向前奔去。
何青选还在死死按着叶崇文,并未注意到陈平。
本觉得陈平还算稳重,应该不会像叶崇文一般冲动。
谁曾想,他却是第一个冲了上去。
只见陈平大步向前,用小小的身躯直接挡在了班主和小女孩中间。
班主手中的鞭子刚刚抬起正准备落下,见有异样猛地一收,打到旁边一块草地上,险些打到陈平身上。
草屑飞扬,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刚想开口呵斥,便被陈平身上穿着的长衫,以及身上那股书卷气震住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应该都在家里干活,穿着短衫才方便务农,穿着这么一尘不染的长衫,必然不是从事体力活的孩子,再看那儒雅的气质和睥睨的神态。
这是个小书生!
班主虽然不明陈平的底细,但也知道能够让孩子读书的家庭,大多不是他一个外地来的杂耍班主,能够得罪的。
当何青选和叶崇文赶过来之后,班主就已经变得弯腰塌背。
他们两人并不崇尚奢华,衣衫还算简朴,言行也未见嚣张。
可行走八方见多识广的班主,还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富贵之气。
这种富贵之气不假借于外物,而是长时间的浸染得来的。
别看这位班主看着光鲜亮丽,这一身得体的行头至少耗了他半年的营收,但仅仅只是看上去有些体面。
那股子粗俗气息,早已深入骨髓。
此时满头冷汗的班主,像极了那些小童一样战战兢兢。
他用余光瞅了瞅挡在自己面前的陈平,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不知几位公子,有何吩咐?”
如此一问,反而让陈平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他的确想要解救受罚的小女孩,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毕竟买卖豢养奴隶,是整个社会都默认的事情,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嚣张。
班主大可对所有人说,这些小童都是他买来的人。
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只要不闹出人命,别人根本管不着。
只是碍于不知面前几位小公子的身份,不敢直接开口罢了。
当陈平苦思怎么回答的时候。
那个早已怒气难遏的小男孩,突然用沙哑的喉咙嘶吼着,向着班主撞了过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畜生!”
“谁也不能欺负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