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六爷再也不顾得多想,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虽然明知自己贸然前往县衙会面王县令,必然会让黄县丞有所不满。
甚至会有可能得罪那些,刚刚被自己劝说成功,要去找那些大人物“诉诉苦”的友商。
但一县之长下帖相请,哪儿敢拒绝。
黄六爷马上收拾了一番,脱下了自己的蜀锦长衫,换上一身较为朴素的淡雅衣衫,脱下了自己的云头锦鞋,换上了一双普通的棕色革靴,连身上的香囊都特意取下,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雍容华贵。
又亲自打包了一份非常精致,却又不至于太过贵重的礼物。
亲眼见到黄六爷的这番动作,赵瑾不禁暗自感慨:
不愧是黄六爷,真他么的精明绝顶!
衣衫朴素,礼物不贵重但又尽显心意,不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像个冤大头,更是因为摸透了王县令那等读书人的自恃风骨。
若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富商大贾,带着价值昂贵的礼物,应王县令邀请去了一趟县衙,必然会有人借此传出不堪谣言,但空手前往又显得不尽礼数。
而如今这番准备,成功打塑造了一个知情识趣的商人形象。
不到一刻钟时间,黄六爷就跟着赵瑾来到了县衙。
他虽然不是第一次踏足这座县衙,也事先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甚至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备好了一肚子的腹稿,想着待会怎么才能措辞得体,又可以不留痕迹的奉承。
可真到了门前,还是不禁腿脚发软,满脑子的主意瞬间清空。
直到侧门打开,一个书生装扮的小稚童带着几个下人,徐徐迎了上来,黄六爷这才缓过神来。
只要不是县尊亲迎就好!
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礼仪过重,必生祸端!
黄六爷初见陈平,还以为是县令家的孩子,让他颇为惶恐。
细看之下,又在瞬间否定了这个猜测。
陈平的衣着,实在是太过于简朴了。
就算县令于生活上再怎么清贫节俭,也必须要维护一个官家最基本的体面。
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穿着如此简朴的粗布衣衫前来迎客,这实属有伤风化。
既然不是县令家的公子,那又会是谁?
他和县令又是什么关系,能够代为迎客。
揣着诸般猜测,黄六爷还不等陈平开口,便冲着他堆出谄媚的笑容。
急行几步,来到陈平面前,躬下身来,带着讨好的微笑说道:“小人福鼎楼东主黄福,见过小公子!”
对于这个笑容都快溢出来的黄六爷,陈平颇感好奇。
他前段时间在青松镇上,也算是接触过了几个商贾,不过那些所谓的商贾,顶了天也就是经营着一两家中规中矩的店铺,家资只是略微超过普通人家。
况且那些人大都从未离开过县城,一辈子就在百十里地打转,没有出游远行,也没有与外界往来贸易,实在没什么见识。
眼前这位黄六爷,可就大有不同了。
据赵瑾所言,此人不仅一手打造出了永顺县最大的酒楼福鼎楼。
还在县城和下面各个镇中,买下了不少于二十家的铺子。
乡间还占据着上千亩的良田,外加连赵瑾都探查不到具体位置的私矿,据说不少私盐贩子和私铁贩子,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身家,放在永顺县这个小围栏里,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了。
就算是县里那些积累百年的大族,也几乎没人能在钱财上和黄六爷相提并论。
一个黄家庶房远支的子弟,空有名头,却没有家族扶持,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不仅陈平对此兴趣盎然,就连永顺县内外,也有许多人都曾经探查过。
可惜,谁也没找到黄六爷发家的具体路数。
只知道黄六爷在他还只是黄福的时候,曾经孤身一人去了北方闯荡。
等到他再次回到永顺县的时候,已经是颇有家资的中等商贾。
而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商人,身家财富迅速膨胀。
不出数年时间,高逾数十尺的福鼎楼便拔地而起,达官贵人整日络绎不绝,就此成为了他最主要的敛财手段。
从此,永顺县的富商大贾名单上,就涌现出了这么一位黄六爷。
黄六爷此时正被陈平看的心里发毛,一股寒意瞬间袭遍全身。
那锐利如剑的眼神,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陈平见黄六爷紧张不安的模样,便立刻回之以善意的微笑。
“县尊刚好有紧急政务要处理,这才让小子代他前来迎接,招待不周,有失远迎,还请黄六爷见谅。”
黄六爷连连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小公子这般毓秀人物,小人今日能够得见,已是三生有幸。”
“就是不知,县尊召小人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若是有小人能为之效劳的,必然竭力以赴,排除万难,在所不辞。”
黄六爷也不敢和身份未知的陈平有太过冗杂的转圜,一是怕眼前这孩童听不懂。
二是自己心里着实忐忑不安,不赶紧问明白了,早晚会被吓死。
陈平闻言笑了笑,没有立刻回应,反而热情地领着黄六爷和赵瑾,一路来到内衙正堂。
待到所有人各自入座,陈平方才缓缓说出了捐款修路的之事。
黄六爷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心中的震撼之感无以复加,双手正在桌下死死拽住衣角,当最后听到要树碑立传的时候,已经再也按捺不住了。
“啪!”
黄六爷拍案而起。
“黄老三欺人太甚!”
众人皆被黄六爷愤怒的样子惊住了。
赵瑾更是手按腰间,差点抽出了铁尺,几名小吏看到,也随即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上前缉拿。
在陈平诧异的目光下,黄六爷似哭非哭地扭头看向县衙某个方向。
然后喟然一叹,这一叹气长且轻缓,如同他风雨飘摇的人生。
告了一声罪,重新落座,不出几息就恢复了仪态。
他对陈平拱了拱手,温和笑道:“县尊创下如此盛举,我辈商贾,自然是要鼎力支持,否则岂不当真成了守财奴?”
“县城内其他各家商号东主那里,我黄福愿意亲自前往游说,保证为县尊募来足够钱粮。”
几句之间,已然改了称呼,暗示自己已想黄县丞撇清关系,弃暗投明。
这等天大的机遇,黄六爷此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需要捐献钱粮,就能让堂堂县尊,为自己这般商贾树碑立传,还不用受那些小吏们的侵扰剥削。
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