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过年了,老天爷赏脸,天气也跟着晴朗起来。
炽热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刺的人睁不开眼,不但天气极好,而且还罕见的没有风。
到了过年,宫里各类祭祀的事项繁多,也多亏有了袁宗皋和李芳的帮助,嘉靖才能勉强应付下来。
可就算是这样,跑了一天也累的双腿酸痛,各种礼仪的繁琐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
从初一忙到十五,嘉靖终于能够停了下来,和全京城的百姓一起坐下来赏赏花灯。
这是他登基以来过的第一个新年,能够和蒋氏还有从兴王府跟来的府邸旧臣们一起过春节,心情还是很舒畅的。
只是这些府邸的旧臣们,少了一个人!
嘉靖是念旧的,虽然孙铭奇这个人有点目光短浅,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不是无可救药。
砰!一颗眼花拖着长尾直冲夜空,然后又是一声巨响,引起围观的百姓摆手欢呼。
“孙铭奇最近可有信来”嘉靖望着远处灯光下攒集的人头,冲鲍忠问道。
“初六那天收到了他让人送来祝贺主子正旦的礼物,是一幅从山西到甘肃的黄河水路堪舆图。”
“还是有这份心思在。”
蒋太后坐在身侧,嘉靖也没有再问别的。
他和蒋太后坐在最前面,身后是骆安,张邦奇等从府邸带来的旧臣,杨一清,王守仁等重新起用的人才和内阁的诸位。
嘉靖趁着有一颗烟花在天上炸开的瞬间,回头看了眼站在角落里的那些内宦们。
张锐初一的那天就已经走了,河里都结了冰无法行船,因此他是坐车走的。
鲍忠说那天送他出城的,除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干儿子,并没有一个人去送。
人一旦失了势,原本围绕在身边的那些“好朋友”,就一个都不见了,他走的也是孤苦伶仃。
谷大用等人好像一下子也苍老了,蜷缩在后面的角落里,连后背都挺不直了。
“恭贺万岁欢度元宵佳节!”
人群中有辆挂满了彩色灯笼的花车,缓缓从人群中驶过,站在车上的人路过时齐齐跪下高呼。
嘉靖冲他们摇了摇手作为回应,花车没多久便消失在了欢快的人群中。
他扭头看到蒋太后似乎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便拿下自己身上的皮裘盖在她身上,示意太监把太后先抬回宫里去休息。
灯也看了,烟花也赏了,午时已过,再坐在这里挨冻也没什么意思。
百姓们欢呼就由他们去欢呼去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站起来的时候,其他人也赶紧站了起来,嘉靖挨个从那些老臣跟前走过,拍着他们的手说道。
“你们不用管我,想在这里看的就在这里看,想回家跟家人团圆的就赶紧回去吧,我自己到处转转。”
迎着黑暗,他走向那两排灯笼下的城墙。
鲍忠和黄锦拦住了跟随上去的众人,只放骆安和陆松跟了上去。
“骆老哥,来京城这段时间还习惯吧”
“皇上,你还是叫我骆安吧,这样微臣诚惶诚恐啊,托皇上的洪福,一切还算顺利。”
嘉靖默默的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东南城郊,望着东面和南门灯火辉煌的半个京城。
“现在张锐走了,整个锦衣卫朕都交给你了,朕想听听你对锦衣卫有什么看法。”
骆安不安的站在黑暗中,就像是一个心虚的学生,就算是再优秀的学生也怕这种老师突然之间的抽考。
关键是还没有给出问题的范围,只是让他自己随意发挥。
“回陛下,经过去年您指导下的清理整顿,现在锦衣卫总共还有三万七千二百八十一人,其中南直隶一万两两人余人。”
骆安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嘉靖的反应,却见嘉靖的目光在盯着远处灯光中那一片突兀的黑暗。
那是张氏兄弟的府邸,如今还没抄家完,暂时空着。
“有一部分锦衣卫负责保卫皇城安全,还有一部分在外面都有任务,今年总共奔赴全国抓捕贪官污吏八十二人,散落在各地收集情报和监视藩王的有几千人。
单说今夜,在这京城各处守卫安全的,南北直隶加起来就有近两万人,他们为了大明的安全无不尽心尽力。”
这份作业提交的还算完美,骆安说完之后也是送了一口气。
“你知不知道锦衣卫的来历”
“微臣知道,锦衣卫是由成祖创立……”
“那个时候,锦衣卫有多少人又是为了什么而创建的。”
“有……”骆安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回答跑题了,皇上问的根本不是辛苦不辛苦,也不是问他又多少人,需要吃多少漕粮。
“刚创立之初仅有几十人,是成祖为了牵制权臣而成立的。”
“那何以如今有数万之众呢本朝的权臣要比成祖那时候更多了么你不急着回我,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到乾清宫来见我。”
这个家庭作业,属实有点难作,骆安求助的眼神看向陆松,这个前锦衣卫都督同知。
却没想到嘉靖的临时提问,接着就针对陆松来了。
“陆世伯,你虽然一直在锦衣卫,可你对团营有什么看法”
幸亏陆松刚才临时抱佛脚复习了一下,勉强能够应付上来。
“现在团营乱的厉害,由原有内营和外营之分,后宪宗时将外营十营扩充为十二营,而老三大营则全是些老弱病残,到武宗时,受钱宁蛊惑,又改为‘东官厅’和‘西官厅’。
其中东官厅为团营旧部中的精锐,而西官厅则大部分是从边军调集而来,前些日子陛下平定的那些闹事的边兵,就是西官厅的,如今西官厅已经只剩下些军校和零散的兵勇,两者于是合并成为两官厅。
现在两官厅共有精锐近六万人,还有神机营近万人,三千营近万人,老三大营还有老弱病残两万于人。”
“嗯。”嘉靖还是没有表示出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而是转身继续向北面东华门的方向走去。
“对于团营和边兵,你有什么看法”
“团营弱则有内乱之危,边兵弱则有外寇之患,这两者都不能弱,可又必须要平衡其中的强弱关系,哪个也削不得。”
陆柄有种感觉,自己要被派去接管团营,因此赶紧刻意强调一下团营的重要性,免得到时候被砍了。
接下来就走到了东华门,远远看到鲍忠已经带着御辇等在城墙下了。
果然在往下走之前,嘉靖深切的看着两人说道:“一个锦衣卫,一个团营,朕打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两位身上了!”
嘉靖登上步辇走了,留下骆安和陆柄呆在原地。
刚才嘉靖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们二人,他们就是这最后一道城墙了。
两人顿时觉得自己肩上像是压上了一座大山,又对嘉靖的这份信任,从心底里觉得温暖,驱散了黑夜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