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盯着桌案上的御帖,微微出神。
昨天朝堂中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令他感到意外的,不仅仅是两位皇妃忽然提出退选,而且还有李江遥的介入,硬是凭一己之力将公议延期。
无数个疑问顿时涌上了李炳的心头:
淑妃马芸芳和惠妃慕容灵,为什么毫无征兆地退选?
这件事她们为何不事先跟我通个气?
马洪杰和慕容雪在这背后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干扰或胁迫?
李江遥为何对此提出异议?
军方将领的反应为何如此强烈?
宗正寺卿冯祥为什么不主动向我报告?
魏梓轩又为什么非要将两位皇妃另立一册?
这些问题,不断盘旋在李炳心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看来,朕选立正宫皇后,其中牵连的问题还非常复杂啊。
眼下,江南的叛军未灭,伪晋王李炤大肆招兵买马、妄图兴风作浪;东部沿海各州遭遇倭贼侵袭,兵部倾力绞杀却收效甚微,恐怕最后还得征调主力军团。
这两桩大事,已经令他感到焦头烂额了,偏生朝廷内部又分歧不断,再添新忧。
李炳轻轻的叹息一声,正准备找淑妃惠妃问问缘由,没想到此时内侍来禀,说云麾将军、中都督李江遥请求觐见。
闻听此言,李炳微微愣怔,旋即沉声道:“宣!”
不大一会儿,李江遥在内侍的引领下走入阁中,依律向帝君见礼。
李炳轻轻摆手:“李卿,不必多礼了。你今天来见朕,所为何事?”
“回禀陛下,臣是想问一问,何时可以返回前线。”李江遥应道:“叛军近来蠢蠢欲动、意图不明,无论是夷陵水军舰队,还是滁州镇疆军,都有报告送来,请示部署。臣心系前线安危,特来请旨。”
李炳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前线那边离不开你。”
他略微顿顿,沉吟道:“前日田沐禀奏,说孙晨等人的案子已经搞清楚了。你整顿军纪、杀伐果决,并无不当之处,所以不必再停职待查啦。李卿,朕正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接下来是回到夷陵水军那边,还是继续执掌你自己的军团?”
李江遥拱手道:“臣愿听朝廷调遣,去哪里都行。”
“你觉得……杨厉撑得起水军吗?”李炳问道。
李江遥朗声道:“不瞒陛下,杨厉是难得的水战人才。眼下他虽然在经验方面还略显不足,但完全可以稳住大局。假以时日,包遇春叔侄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李炳好奇道:“你的意思是,让他多历练一下?”
李江遥微微颔首:“正是如此。美玉只有不断雕琢,才能焕发出无限光彩。同样道理,优秀的将领,一定是从战场上打出来的!所以臣认为,可以让杨厉担纲水军。”
李炳思忖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要培养名将,就得放手磨炼,一仗一仗地杀过来。杨厉也好、水军也好,只有经过千难万险的考验,才能变得越来越坚强。好吧,那你就回庐州滁州,继续指挥凤凰军团作战。”
李江遥拱手应道:“遵旨,臣明天就出发返回前线。”
“等一下,”李炳喊住正准备告退的李江遥:“且不忙走,朕还想跟你再聊聊。来人,给李卿看座。”
李江遥依言坐下,笑道:“陛下这是打算留臣吃饭吗?”
李炳微微一愣,旋即哑然失笑:“敢这么跟朕说话的,也就是你啦。好,朕正好也饿了,内侍,传膳吧,我与李卿对酌几杯,算是为大将壮行。”
内侍答应,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功夫不大,便端上了丰盛的佳肴和美酒。
李炳先跟李江遥对饮了一杯,然后问道:“李卿,你认为现在决战的时机成熟了吗?”
李江遥知道对方是指南征平叛的事,笑着摇摇头:“包遇春的主力舰队被彻底摧毁之前,都难言时机成熟。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发动南征。”
“哦?李卿何出此言?能否给朕仔细地讲一讲?”李炳虚心请教道。
李江遥放下酒杯,朗声道:“南征,只是一个战略行动的概括性。主力军团全面渡江、发起总攻是南征,先遣部队渡江侦查袭扰也是南征,在大江下游作战是南征,在大江上游甚至巴蜀地区作战也是南征。臣这么讲,陛下明白吗?”
李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懂了。李卿的意思是,南征是南征,决战是决战,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南征行动随时可以开始,而战略决战,必须要等到叛军的水师舰队覆灭,才算真正到来,对吗?”
李江遥笑着应道:“臣是这么认为的。”
“你估计,这场大战需要多久?”李炳问道:“或者说,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彻底消灭李炤和劳剑华。”
李江遥道:“战争,是敌我双方共同的事,此消彼长、反复拉锯,很难单就一方的情况去判定战事长短。依我看,至少要做好再打两到三年大战的准备。”
李炳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还要那么久啊?殷诚毅前几天跟朕说,他有信心在一年之内彻底解决问题。”
李江遥淡淡一笑:“不知殷大都督何以有如此信心呢?”
“信心来源于你们这些前线将士。”李炳坦言:“凤凰军团三十多万主力大军,全都是能征善战的劲旅。再加上朱雀、青龙、玄武三个军团,之前也长期征战,经验丰富。反观江南叛军,却多为刚刚征募的新兵,士气低落、训练不足,人数上也远不如朝廷。照殷诚毅说,各军团只要能顺利突破大江防线,李炤劳剑华包遇春之流,唯有束手就擒一途。”
李江遥笑笑:“说的倒也没错。四个军团,六七十万人,光是吐口唾沫,也能淹死叛军了。”
李炳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不满的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认真问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不妥之处并不多,仅有三处而已。”李江遥从容道:“一是船,二是船,三还是船。”
“船?”李炳愣怔道:“你这是在跟朕打哑谜吗?船究竟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江遥笑道:“陛下别着急,我说的三个船,分别是运兵之船、运粮之船和作战之船。战船打不过对方,运兵船就无法组织大规模渡江,即便偷偷摸摸侥幸把兵力送过去了,后续的补给物资同样也会被敌人拦截。到时候,别说打仗,后路都等于被对方断了。”
李炳略显疑惑:“主力军团过去,不是可以攻城拔寨,抢夺敌军粮草吗?”
“敌人一旦看出朝廷大军补给线有问题,只需坚壁清野,就足以搞死我们。”李江遥苦笑着摇摇头:“包遇春是能战善战的老将,他若想做这个动作,恐怕非常简单。而数十万大军没有充分的物资保障,几天之内就会崩溃。难道陛下希望我们像突厥和马贼那样,四处劫掠江南的老百姓,来补充自身的需求吗?”
李炳连忙摆手:“那可不行。祸害百姓会失去民心,致使更多的人倒向叛军。”
“所以啊,关键问题还是船,”李江遥解释道:“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大江的控制权。只有绝对掌握了大江水道,才能谈全面决战的问题。”
李炳思忖片刻,点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看来,殷诚毅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只把主力军团送过江去,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李江遥道:“我们现在是跟叛军比速度,看看谁更快。朝廷要快在造船组队的速度上,而叛军则要快在征兵训练的速度上,双方各自积攒实力、同步竞争。因此,臣才会说,大战有可能还要持续两到三年的时间,就是这个道理。”
李炳听得心悦诚服:“的确。当我们的舰队初具规模,能跟敌人争夺大江控制权的时候,叛军新兵也训练成熟,双方的差距会相对缩小,取胜的难度也逐渐加大。你这个判断,朕很认可,要做好长期的准备。”
“当然,咱们也不能一味地等待。”李江遥道:“决战到来之前,不断派兵渡江袭扰,搞得敌人不得安宁,进而拖慢他们备战的速度,这才是正确的方法。您看,倭贼不就在这个时候跑来入侵咱们后方了吗?说明劳剑华包遇春也想到了相同的策略。”
李炳闻言恍然大悟:“没错啊!倭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大举入侵,分明就是有意给我们捣乱,恐怕真如你所说,是包遇春找来的帮手。他们水军长期在阔海作战,跟不少倭贼都打过交道。”
李江遥淡淡一笑:“当初我们镇疆军抗击进攻东海郡和琅琊郡的倭贼,朝中还有些大人对此非常不满呢,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
此言一出,李炳的心中顿时一紧:之前建议让新招募的府兵去抵抗倭贼,后来又指责镇疆军擅自调兵与倭贼作战的,不正是尚书左仆射魏梓轩和大都督殷诚毅吗?
他们俩……难道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