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接近卯时三刻了。因为今日云多雾大,所以天色亮的还不怎么分明。”军官应道。
“霍丽娅呢?”李江遥语气有些发紧:“叫她过来。”
军官犹豫了一下,道:“大人,郡主率领将士们连夜抢修加固河边防御工事,好像刚刚忙完,才入营歇息。现在召她来帅帐吗?”
李江遥不容置疑的一拍桌案:“别废话!赶紧把霍丽娅给我找来,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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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勒姆立马在乌伦都河的西岸边,远眺着薄雾笼罩下的镇疆军大营,西疆盟主阿立克江则陪在他的旁边,后面更远处,是数百名金甲军和楼兰卫兵。
阿立克江抖了抖披风大氅,摸着自己的八字胡,冲对面狞笑道:“侯爷您看,圣唐蛮子果然有所察觉了。”
达勒姆得意洋洋的笑笑,哼道:“圣唐人向来狡猾多端,自然会留意到咱们前晚那番动作,瞧破水底的布置。他们一夜间立起了这么多的拒马障碍,估计累也要累死了,哈哈。”
“咱们的儿郎那么辛苦,也该他们累一累啦。”阿立克江面露谄媚之色,随口附和道。
达勒姆收住笑容,问道:“阿立克江老弟,对面大营的动向如何,已经探明了吗?”
阿立克江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位楼兰军官催马上前,大声禀报道:“侯爷,殿下。潜伏在对岸的兄弟已经查明了,昨天半夜时分,水杉残匪的主力突然集结出动,规模约在四万人左右,步骑混合编成,朝着东北方向开进。”
“哈哈哈,好!”达勒姆抚掌笑道:“看来李江遥果然中了我堂哥的妙计!”
阿立克江此时也感到格外轻松:“是啊,侯爷,亲王殿下神机妙算,不愧是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名帅!他老人家稍微勾一勾小手指,李江遥就得乖乖听话,往套里钻。只不过,不知道多伦将军能不能成功拖住那四万敌军主力。”
达勒姆摆摆手:“你就放心吧!多伦的本领,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论起灵活狡猾,多伦并不差,他一定有办法的!”
阿立克江微微颔首:“侯爷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好戏就要上场啦。”
“不着急!”达勒姆抬头看了看天色:“按照圣殿亲王的作战计划,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应该都不会收到进攻的信号。眼下还有将近一个白天的时间,不如让儿郎们好好的吃饭休息,养足精神才能杀个痛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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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丽娅来到主帅大帐时,李江遥正坐在桌案前,呆望着地图微微出神。
见李江遥没理会自己,霍丽娅伸个懒腰,略带不满道:“我的将军大人,您老找我有什么事啊?晓不晓得,昨晚您呼呼大睡的时候,本郡主可是一直守在河边挖土搬砖啊。”
“哦?郡主你来了?”李江遥这才发觉霍丽娅的到来,赶忙道:“快来,这边坐。”
霍丽娅盘腿坐到了李江遥对面,跟他隔着一张桌案,歪头打量道:“咦?看你这副样子,好像也没怎么睡觉?”
李江遥使劲搓了搓脸,应道:“嗯,差不多眯了一会儿,没睡踏实。”
霍丽娅见状,不禁露出了心疼的神情,一改往日泼辣,柔声道:“大人,你最近的压力太大了,肩上的担子也比我们重……唉,不说这些。既然睡不着,正好向你汇报一下布防的情况……”
李江遥抬手打断了霍丽娅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徐友长他们的动作怎么那么快?大半夜就开拔出营了?”
“你不会困糊涂了吧?”霍丽娅略显不解的说道:“昨晚不是商量好的吗?西疆左路军大多是步兵,若是要配合阿立克江夹击我们,应该不会选择崎岖难行的果米勒山林,而是取道飞星峡,从那面绕个弯过来。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徐将军他们先一步出发,向东北方推进,尽量抵近他们。”
李江遥静静的听着霍丽娅的话,一时没有吭声。昨晚会议的后半程,他基本处于晃神状态,作战方案差不多都是由手下大将们商议出来的。现在听楠花郡主讲明原委,他这才发现脑海中依稀有这么个印象。
霍丽娅继续道:“之所以半夜出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尽可能的隐蔽行踪,令对面敌军难以察觉我方意图。就连增设拒马阵,都要我悄悄摸摸的进行。”
李江遥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霍丽娅忍不住嘟着小嘴,好奇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昨晚就看你有些不正常,现在又摆出这副模样。点头又摇头,让人摸不着边际。”
“我们是不是算漏了什么?”李江遥忽然自言自语道。
霍丽娅闻言一愣,没明白李江遥的意思:“算漏了什么?你是指敌人还有其他什么阴谋诡计吗?”
李江遥剑眉紧锁,边思靠边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还有哪里不太对劲。嗯,很不对劲!”
“哪里很不对劲?”霍丽娅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炯炯的盯着李江遥问道:“你先别着急,仔细的想一想,然后慢慢说。”
李江遥和霍丽娅对视了片刻,缓缓道:“好,不着急,咱们慢慢分析啊。先说水底藏沙石包的事情吧。这一招,看似很简单,但其实非常高明,很容易就能在进攻时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霍丽娅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这个说法。
李江遥继续分析道:“可是,这一招如果实施起来,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如何偷运铺垫沙石包,而是要将整个行动做的毫无破绽。”
“毫无破绽?”霍丽娅忍不住疑惑道:“那应该怎么做?”
李江遥显得很有耐心:“具体应该怎么做,我现在还没有成熟的思路,但是至少不会像敌人前晚那样的做法。仅仅一次非常突兀的步兵进攻动作,完全没有任何迷惑性的战术意图配合,摆明了就是不怕我们产生怀疑,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地方,进而派人去探寻究竟。”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霍丽娅有些难以置信:“敌人是故意让我们知道河水被他们垫浅了?”
李江遥道:“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你想啊,能琢磨出水底铺沙石袋这个主意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再用些手段来掩饰这个秘密呢?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我们发现端倪,不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吗?”
霍丽娅满脸困惑,忍不住说道:“不不不,不会的,一定是你想多了。你这个人肚子里的弯弯绕太多,最后都把自己给绕到沟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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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位于水杉城和伊克鲁县交界处的一个山林小村落,突然迎来一批神秘的不速之客。
村里的男女老幼被人从睡梦中拖起,尖刀顶着脖子,全部押到了村东头的晒谷场上。清晨凛冽的寒风,在空旷的谷场上呼啸而过,吹得身上只穿着薄衫的人们瑟瑟发抖。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抗议,就连母亲怀抱中的婴孩,也仿佛被周围的气氛所震慑,忘记了平时习惯的哭闹。
就在村民的四周,围满了密密麻麻的骑兵,他们的帽盔上飘着兽毛缨穗,刀旗上绣着巨大的狼头标志。
一名头目模样的骑兵策马奔到将军的大纛下,压低声音禀报道:“将军,全都搜遍了,全村八十七口,全部在这里,无一漏网。”
他对面的战马上,端坐着一位面容冷峻的将军。听完他的汇报,将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左手,在空中虚劈了一下。
“喝哈!嘎思路!”这句突厥语的意思很简单——“杀光”!一时间,呼喝声如闷雷般响彻在四周,骑兵们端起枪刺,抽出马刀,如恶狼般扑向了手无寸铁的村民。
眨眼功夫,八十七名男女老幼横尸在地,喷涌的鲜血瞬间将整个晒谷场染红。
那位下达屠杀指令的将军,看都不看这些尸体一眼,对着周围的士兵们说道:“我们奉殿下命令,为大军开道,必须隐蔽行踪。现在已经进入水杉军的境内,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挑山林小道行进,从此刻开始,改大路奔驰。所有看见我们身影的,就如同这些人一样,不留任何活口!听我命令,目标潘松渡口,出发!”
众骑兵闻言,纷纷扬起马鞭,朝着西北方向催马疾驰,转眼便走得干干净净。
不到半个时辰,远处的山林间响起了更为密集的马蹄声,如山似海的骑兵大军忽然一下出现在了清晨的雾气之中,仿佛是自地狱而来的凶神恶煞。
他们没有丝毫停留,沿着之前那队屠村凶手所留下的标记,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