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廷宪朗声答道:“启禀殿下,微臣找到一些在洛邑的江湖朋友打听案情,他们跟微臣说,就在您去白马寺进香的前后几日,曾在洛邑附近看到过南宫羽屏的身影,再加上现场这具精巧的弓弩,所以微臣初步断定,此事极可能与西蜀南宫世家,或者说跟南宫羽屏有关。”
慕容雪忍不住反驳道:“不可能!南宫羽屏心志淡泊,自幼便厌烦江湖之事,更无心接掌南宫世家,故而他从小到大绝少离开蜀中,更不会踏足中原,你那些朋友去哪里看到他的身影?”
单廷宪微微一笑:“詹事大人,您先别急着替南宫羽屏开脱啊。卑职也曾担心,怕江湖朋友认错了人,然而很巧,他们当中有一个就曾是南宫世家的门客,因此断无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少主。”
听他这么说,慕容雪心里立刻明白,对方早有周全准备,完全不怕证人对质那一套,于是沉声道:“既然你问出了这条线索,那么是否直接找到了南宫本人呢?”
“目前还没有,不过估计也快了。”单廷宪显得很自信:“除非南宫羽屏在行刺之后立刻逃之夭夭,否则他一定跳不出我的天罗地网。”
慕容雪暗自冷笑:白马寺行动,明明是逆鳞司洛邑分部的陶源他们所为,可是不知为何,单廷宪非要无故攀扯南宫世家的羽屏公子,现在还说什么南宫羽屏跳不出他的手掌心,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不过,南宫羽屏的确是慕容雪的至交好友,被无端卷进白马寺的案件之中,怎么看,都知道单廷宪以及他背后的谢光劳剑华没按什么好心,因此慕容雪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能一边揣测对方的真实意图,一边小心应付。
他想了想,问道:“这么说,单大人已经开始部署搜索的行动了?”
单廷宪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李炳拱手道:“殿下,微臣已经会同豫州刺史和洛邑令,安排差役官兵在城内城外进行搜捕,各条要道也同样设下关卡,检查过往行人,务求找到南宫羽屏。不过……”
“不过什么?”李炳见他欲言又止,沉声问道。
单廷宪语气平静的答道:“不过,还有一处与南宫羽屏关系甚密的地方,我们尚没有搜索,还须向殿下请旨才行。”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单廷宪所说的那处与南宫羽屏有关的地方,自然是指慕容雪的宅邸,也正因为是他的住所,因此必须经过太子殿下的首肯,才能行动。
李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目光投向慕容雪,嘴里仍旧问道:“廷宪说的那处地方,居然还要本宫下旨才行?”
单廷宪拱手道:“正是如此。事涉东宫官员,必须征得殿下同意。”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慕容雪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装糊涂,更何况,以他的性格脾气也绝对做不出来。他沉了沉气,朗声道:“殿下,单大人说事涉东宫官员,那想必就是指微臣了,他或许认为,南宫羽屏作为我的朋友,是被我藏匿起来的,单大人,对吗?”
单廷宪微微一笑:“詹事大人说的没错,卑职就是怀疑南宫羽屏身在贵府。”
慕容雪剑眉一挑:“那你根本不必向殿下请旨,直接上门搜人便好了!”
单廷宪仿佛是在故意戏弄慕容雪:“规矩还是要讲的。搜查詹事府邸,事关东宫声誉,不可不谨慎。”
慕容雪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而对李炳道:“殿下,微臣自证清白,请您下旨,检查微臣的家宅。”
这个问题非同小可。按照圣唐律法,搜查朝廷官员的宅邸需要严格手续,尤其是像太子詹事这样重要的职位,即便是李炳也不好轻易决定。
他沉吟片刻,对慕容雪道:“爱卿,你确定要这样吗?”
慕容雪心中恻然。太子看上去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可实际上已然怀疑了他,之所以还这么问,无非是把问题完全推给他这个当事人,那么之后无论查出一个怎样的结果,都与太子殿下无关。
慕容雪郑重的点了点头:“微臣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任何人搜查,请殿下颁旨。”
“好,既然爱卿执意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李炳沉声吩咐道:“廷宪,你现在就带人去慕容雪家中查访。记住,只许看,不许搜,更不能惊扰慕容詹事的家眷。内宫监,你们也派上两个得力之人,跟着单大人同去见证。”
单廷宪和内侍总管连忙道声领命,联袂离开。
见他们二人走了,太子李炳也不能坐在那里干等着,于是一边等候单廷宪的结果,一边与大臣们讨论起政务来。
“太傅,你昨日呈上来的奏章,本宫已经看过了。”李炳好似完全忘了刚才的事,转头对谢光说道:“你提的那几个建议,都很不错,看来本宫确实没有看错人。如此一来,关于治理金河主道的诏书,就落印明发吧。”
“老臣遵旨——”谢光面露得意之色,拱手应道。
其余官员见状,也纷纷拱手附和,一派称许之色。慕容雪正在兀自为单廷宪的事愣神,此刻猛然惊醒过来,一边赶忙随着大家一起高呼遵旨,一边在心里不住的打鼓:太子说的是什么奏章?谢光究竟提了什么建议?治理金河主道的诏书涉及哪些内容?这些事情我完全都不知道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李炳又接着道:“至于长刀军团统领人选的问题,目前看来确实还比较麻烦。吏部兵部给出的名单,太傅你全都相不中,这可叫本宫如何是好?”
“殿下,您折煞老臣了,”谢光闻言躬身道:“朝廷遴选统兵大将,岂是老臣有资格相中或相不中的呢?只不过,臣根据多年带兵的经验,依着对那些将领们的了解,做出几句中肯的点评而已。最后究竟如何安排,还是全凭殿下圣裁。”
李炳无奈的笑了笑:“本宫抚政监国,虽然按职责说,确实有权决定朝廷官员的任免,但长刀军团统领一职,毕竟事涉军务,究竟该让谁来接替冯一韦大统领,本该是由陛下亲自决定的。现在陛下交给本宫这个不熟悉军务的人拿主意,真是有些为难啊。”
说着,他略带埋怨似的瞟了慕容雪一眼。
“殿下切不可如此说,”劳剑华接口道:“民政军务,都是殿下在荣登大宝之前,需要熟悉掌握的。现在有谢太傅从旁协助,正是殿下历练的好机会啊。”
李炳微微颔首:“劳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太傅啊,你另外给本宫举荐的那两位将军,一个是长刀军团的副将谢彪,另一个是玄甲军团的副将叶荣成,倒还真是有点举贤不避亲的意思呢。”
谢光闻言哈哈一笑:“殿下明鉴,老臣此举,确实是出于公心。那两个人虽说一个是臣的侄子,一个是臣的部下,但他们都是统兵打仗多年的猛将,不仅战功赫赫,而且对殿下也是忠心无二。老臣对他们非常信任,把十五万长刀军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殿下都可高枕无忧。”
闻听此言,慕容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几日缺席御前廷议,谢光与劳剑华竟然玩起了新花样。他们看出太子撤换冯一韦的心意已决,便打算放弃这枚棋子,改成推举更得力的亲信来接替。
也难怪太子感到颇有些为难。
谢光玩出了这以退为进的一招,加上他在圣唐军务方面的绝对权威,仅需只言片语,就完全可以让太子李炳于选将之事上,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无论朝廷选拔哪个将军,或者李炳看重某位将领,谢光都能挑出一堆毛病,而且还能说的太子哑口无言。而他刚才大谈什么高枕无忧,恐怕指的并不是太子,而是指他谢光本人高枕无忧吧。
此时此刻,慕容雪也终于明白了刚才太子李炳为何会对他有那种埋怨的眼神。
白马寺行动的失败,令李炳当场生出了高度的戒备。鉴于慕容雪之前一系列的反常举动,因此李炳误以为慕容雪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并且是针对自己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刺杀案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原委,那他就必然不能让慕容雪参与机枢廷议,可也正因为如此,李炳丧失了一个能在军务方面牵制谢光的力量。
慕容雪再一次为白马寺的莽撞行动而感到懊悔,不过,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眼下,大将的人选尚未确定,整个局面毕竟还有一搏之力。
唯一比较尴尬的是,直到现在为止,慕容雪只晓得有谢彪和叶荣成这两个候选人,而吏部兵部究竟提名了谁,他却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能够据理力争,帮助太子实施制衡之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