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皮为守住车迟,决定跟突厥人拼命。
除了原先那六万多兵马,他又将距离不算太远的几支地方驻军也统统调来,连同李江遥所在的飞马斥候营在内,近一万增援人马,全部汇聚到了车迟国的王城。
为了最大限度的克制突厥骑兵,张三皮让大家在城池的外面,绕着城墙挖了四条深沟,沟与沟之间相距百步,仿佛一个巨大的靶子铺在地上,而位于正中的那个靶心,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车迟王廷。
除此以外,张三皮还特意囤积了海量的火油,将其灌入陶土坛子,再利用黄泥封口,一排排的码放在城头之上,准备给突厥人来个烧烤聚会。
五月十八,花神节。
这是西疆三十六国的百姓们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在这一天里,家家户户都要张灯结彩、载歌载舞,迎接楠锦花花神的降临。
可是今年的花神节,车迟人迎来的不是花神,而是杀神。
五月十八日,一大清早,车迟王城外边的旷野上,忽然四面八方都扬起了漫天的沙尘。转眼功夫,黑压压的骑兵群猛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向着城池快速围拢过来。
突厥主力来了!
张三皮站在城头上,望着无边无际的骑兵大阵,许久都没有吭声,也不知道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距离他百十步开外的角楼上,李江遥同样也在望着那些跃马驰骋、耀武扬威的突厥人,默默无语。
他是真无语。
来西疆鬼漠一年多,铁石山没找到,反而先摊上了这么大的事儿。早知如此,老子还不如消消停停的待在帝都,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我这可是肉穿啊,死了就真死了,再也回不去啦。
要怪只能怪自己乌鸦嘴,好端端的非得装逼,说什么“西疆有事”,现在果然有事了吧。
慕容雪上次来信的时候,还曾专门提到这个,说“吾兄独具慧眼,料事如神。西疆果如兄之所预,或将有大事发生,万望珍重。”
妈的,现在想想,真是大型社死现场。
李江遥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向旁边:“老杜,准备好了吗”
杜建把嘴里嚼着的薄荷叶往地上一吐:“放心吧,头儿。我等这一天等很久啦,保证不拉稀!”
“等很久了”李江遥指指城外:“你一直盼着被突厥人给围死”
杜建嘿嘿傻笑:“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早就巴望着能来场大战,好搏个立功受奖、一官半职啥的,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乡娶媳妇。”
“那也得先活着才行,”李江遥耸耸肩:“外面有将近十五万的敌军,光凭车迟这矮小城墙,能挡得住吗”
杜建又往口中塞了两片薄荷叶,嘴里咕噜着:“不妨事。”
李江遥也不晓得眼前这家伙真的视死如归呢,还是傻到拎不清状况,他懒得再理会杜建,伸手握住了星落刀的刀柄,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正逐渐逼近的突厥人。
忽然间,他的脑海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了一个身影,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身影。
她此时会不会也在对面的大军之中呢
惨烈的攻防战,在花神节拉开了序幕。
进攻的一方,是突厥帝国十五万血狼部族,防守的一方,则是圣唐皇朝镇疆都护府的七万将士。
从兵力规模上看,攻方占据着绝对优势,但是从战场条件来分析,守军却更胜一筹。
突厥人以骑兵为主,擅长来去如风的奔袭战,攻城手段则明显不足。而张三皮率领的镇疆军,依托防御工事,充分发挥出弓弩飞石等远距离兵器的强大威力。
如此一来,双方各有所长,也皆有所短,再加上大家都是那种作风硬朗的精锐之师,所以一交上手,自然是激烈异常。
从清晨时分血狼大军现身城外,到太阳西沉、圆月初升,这一整日的功夫,突厥人总共发动了七次大规模的进攻,其中三回都拼死登上了城头。
多亏以飞马斥候为主的敢死队奋力抵抗,才硬生生的把登城之敌全部赶了下去,力保城墙不失。
双方你来我往的厮杀了六个时辰,两边将士全都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突厥眼见今日破城无望,只好暂时鸣金收兵,分四个方向围住王城,就地吃饭休整、救治伤员。
攻方停战,守方也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血狼战士如果能咬咬牙,再多死磕两个时辰,恐怕车迟王城今天就扛不住了。
都护府上上下下所有官兵,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突厥人居然这么能打。对方仅仅是凭借着一些简易的云梯,就差点直接破了城,倘若给他们配上威力巨大的巢车和冲城车,这场仗恐怕根本就不用打了。
如此强悍的表现,主要归功于突厥战士出色的战斗能力。纯以单兵素养而言,血狼军团的这个水准,也就只有玄甲、麒麟那样的强军能够相提并论。
镇疆都护府里最顶尖的飞马斥候营,勉强还可以跟血狼兵打个平手,其余那些岁数偏大的老兵们,完全不顶用。
所以,这一天鏖战下来,守城一方的伤亡,并没有比进攻方好多少。突厥战损大约七千,而镇疆军倒下了将近五千,算一算还是圣唐更吃亏些。
张三皮此时终于明白了,曹永吉当初为何会兵败野王坡。
不是老曹水啊,实在是突厥人太可怕了。
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庆幸,多亏自己之前没有冒然出击,而是选择躲在工事里面依城固守,否则要是换在平野上开战,哪怕双方兵力反过来,他十五万,突厥七万,估计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看起来,想要收拾这帮瘟神,还是得靠玄甲军团啊。
被张三皮给予厚望的圣唐玄甲军,同样也心悬着西疆鬼漠的安危。他们从驻地汴州出发,一路毫不停歇,几乎是用“跑死马”的强度,拼了命的往车迟冲。
尽管玄甲军团在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反而还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抵达目的地,但张三皮他们还是差一点就没能撑到援兵赶来。
花神节过后的第五天,城防战已然打到了尾声。车迟王城的六座城门,被突厥人撞垮了四个;两丈多高、延绵十余里的城墙,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豁口。
如果不是张三皮提前命人挖了四条深沟,导致突厥大军无法策马驰骋,只能徒步绕路抵近城下,光是那些门洞豁口就足够让敌人呼啸而入、一举夺城了。
凭借着充分的准备,以及那种誓死抗争的信念,镇疆都护府爆发出了一种令人震惊的坚韧。
老兵虽老,却未凋零。
不管你来自长刀,还是他来自烈刃,抑或是我来自于南仓府兵,我们仍旧是二十年前那支横扫西疆的铁军!
面对数倍于己、战力强横的突厥血狼,镇疆军毫不退让,吾皇万岁的战号声,响彻城头!
而狂攻猛杀的突厥人,也一改原先那种轻蔑不屑,逐渐对都护府生出了敬意。
不过,敬意归敬意,仗总还是要打的。眼下车迟王城已经变得虚弱不堪,只要再稍微加点力气,就能把圣唐人彻底击溃了。
可是就在突厥血狼军即将迎来胜利之时,东边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黑色的旗帜。一支森然大军,毫无征兆的闯进了攻守双方视野之中。
转瞬之间,车迟城头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都护府的老兵们高举着刀枪,热泪纵横。
皇朝没有放弃我们,玄甲雄师,终于来了!
能征善战的突厥大军,拥有着如同野狼般的灵敏嗅觉,光是隔着老远闻闻味道,就能知晓这路新来的兵马绝不好惹。
他们立刻停下所有的攻城动作,一边迅速收缩聚拢,一边向西警戒转移,与蜂拥而来的黑旗大军拉开安全距离。
谢光端坐在战马上,瞧着那如同海潮般退往西边远处的突厥人,再瞅瞅一片狼藉的车迟王城,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他没有急着入城,而是派出手下的传令兵,去通知守将前来相见。
功夫不大,一支马队自城东驰出,镇疆都护府在此地的最高指挥官张三皮,飞快的来到玄甲军团阵前,代表镇疆军向谢光问好致意。
谢光笑笑:“三皮老弟,别来无恙啊。”
张三皮拱手应道:“托大统领的福,一切都好。大统领和玄甲军的弟兄们万里驰援,一路辛苦,我们镇疆上下,感激不尽。”
“嗨,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客气。”谢光看着张三皮:“当年演武堂一别,咱们哥俩都多少年没见啦。”
张三皮微微一笑:“转眼二十多年喽。大统领风采依旧,威武更胜从前,实在令人羡慕。”
原来,玄甲军的统帅谢光,早年间也是演武堂出来的,他比张三皮略长了几岁,但二人却是同期。谢光在年轻时,就颇有大将风范,无论骑射武艺,还是兵法韬略,在演武堂中都属佼佼者,很受一众教习和同窗的推崇。
不过,当时的演武堂首座徐烈徐老爷子,对谢光的评价却不怎么太好,老头儿总觉得小谢这孩子其心不正、性格阴鸷,将来恐非善类。
所以,在结业的时候,徐烈给谢光的考较成绩打了低分,原本有机会以特等武科身份入职虎豹骑的谢光,最终只得了一个甲等,被分去了玄甲军团。
不过饶是如此,谢光仍旧凭借他过人的能力,在英才济济的玄甲军里混出了名堂。
当张三皮还是烈刃军小校之时,谢光便当上了副都尉;张三皮升校尉,谢光连跳两级,成为了旅帅;等张三皮兢兢业业熬到了旅帅,人家谢光已经干了两年多的司马参军,正准备晋升副统领。
而现在呢,张三皮靠着何景明的一路提携,终于熬到了副都护的位子,谢光却早就成为圣唐皇朝顶尖的名将,玄甲军团大统领兼骠骑将军、二品军侯。
这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呐。
“卑职听说,大统领前不久刚刚扫平了漠北,再为皇朝立下新功,实在可喜可贺,”张三皮捡着好话恭维道:“眼下大统领挥师西进,此番突厥有难矣,哈哈哈。”
谢光不动声色,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这家伙,还和以前一样,就喜欢拽文,也难怪徐老喜欢你。好了,三皮贤弟,先说说战局吧,接下来怎么打”
张三皮被对方不冷不热的怼了一下,微微愣怔,旋即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敌阵:“突厥强攻了咱们五天五夜,此刻也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意思了,依卑职看,不妨试着发动反击。”
谢光同样抬眼望了望那边,微笑道:“我们远来是客,不好抢了你们地主的风头。干脆这样吧,就依三皮贤弟刚才的意思,由镇疆都护府发动反攻,我们玄甲军团在后面为弟兄们压阵,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