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然无匹的巨蛇在云雾的邃深处缓缓扭动着身躯,向地面投射下一片森然的影来。
风雷骤急。
如若霹雳发响!
一声要高过一声——
那修伟如奔涌长河的蛇尾只一个晃动,就凭空弄造出了一口小小风眼来,搅得周遭灵机翻涌呼啸,紊乱不宁!
“这莫非……”
山壶公怔怔看着这头盘卧于虚空中的先天神怪,脸上的骇然一点点添上,他呆立在原地,袖中的十指死死捏紧成拳。
过了好半晌。
才似呢喃般颤颤从口中吐出了两个词
“是巴蛇?”
巴蛇——
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体。长可千寻,青赤黑黄。
贪害长蛇,蚕食天下!
倘使食象,三岁而出其骨……
那象却也并非凡象,而是龙象之属,身具着骇然神力,血脉大成后,仅止是口鼻歔欷间,都能够破碎十万八千等微尘!
在道廷所勘定的一应先天神怪谱系中。
若论贪恶好横,也唯有饕餮才能够与巴蛇做个比拟!
此二者皆是鲸吞无状,嗜欲无极,永不知足!
似这等强绝的先天神怪。
纵是黄泥海下沉眠的那头“祸罗”,也不能够相抗!并非是敌手!
被那双赤黄的阴森蛇瞳死死盯着,山壶公分毫不敢大意,动弹不得。
以至于连大气都不敢稍出,只是如泥塑木偶般僵硬默立。
“巴蛇?巴蛇?我这一辈子谨小慎微,连丁宪都不敢得罪!又何曾惹上了这等凶物?!”
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珠子乱转,心绪翻腾。
蓦然。
他瞥向下空破破烂烂的屋宇房梁,脑中猛然灵光一现,竟得出了个连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答案。
“莫非是夫人这个该死婆娘?!她一月前出门打草谷时偶然发觉了一条好大蛇,说是气血充沛,筋骨雄健,实乃上好的血食……那大蛇,莫非就是这巴蛇不成?!”
想到这里。
山壶公顿觉心头云开雾散,好似得出了真个实情。
而同时面色又更是惨白,如若被白漆仔仔细细刷了几道,瞧看不出分毫的血色。
“可那蛇不是寻常的妖类吗?不过是个头稍大,溜得快些了些,并无什么神异之处,但怎么现今……”
山壶公怀着满腔的疑惑,喉头一动,但终是没有什么别的言语,只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咕噜”。
“看你脸上神色,总算想起爷爷究竟是谁了?好大孙儿!你们这一个月以来,可是害得爷爷好苦嘿!”
越攸怪笑一声,蛇信嘶嘶吐出,如是一挂凄艳赤虹招展,道
“好几次,我都险些要被你那婆娘逮住,洗刷下锅,煮成一锅烂糊肉汤了……而今好不容易压了伤势,将道行回复了些。你说说,似这般的深仇大恨,我该如同来回报呢?”
“前辈容禀,容禀,我家夫人不好吃熟食,只喜吃生的……”山壶公脑子一空,下意识道了句,又猛得觉察不对,死死闭了嘴,欲哭无泪。
半晌后。
他才又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开口道
“千错万错,都是我家夫人的错,与小老儿并无干系啊!是她出门打草谷时,见了前辈的玄妙真形,却有眼无珠,不识当面,前辈若是气恼不过……”
山壶公谄媚道
“我可将飞花婆婆那贱妇亲自擒下,任由前辈做处置,不拘是采补、作丹还是炼成法材,都是那贱妇咎由自取!”
“你想卖老婆啊?”
越攸从云中缓缓探下蛇首来。
“前辈这话便偏颇了!是她不识天数,取死有道!小老儿这是除害扫弊,维护正宗的举动!”山壶公将胸一挺,义正言辞道。
“你这心黑不要脸的劲,倒是和玉枢有几分相像?叫我都有几分不忍杀你了。他当年逃来胥都天时,听说也是舍了妻子,才换来一条活命的机会……”
越攸莫名长叹了一声。
山壶公虽不懂这言语究竟是怎般意思,却也不敢造次,只束手躬立,唯唯而已。
“但爷爷是个天生的恶怪!最忌讳的就是不斩草除根!”
越攸低笑道
“你修行的是幽冥鬼道?看在这般恭顺听话的份上,容你自裁吧!”
山壶公震愕瞪大眼。
“自裁后便是废去这身幽冥鬼道的修为了,爷爷可容你元灵离去,再去重修大道,如何?”
“……”
山壶公心头火起,却抬头一看,又很快熄了。
玄穹上。
此刻正蜿蜒游走着一条万丈巨蛇。
大象无形——
以至于无法看清他的切实全貌,只得一鳞片爪。
只单是目见这等先天神怪,心头便会油然生起畏怯,站立不能,又谈何什么对抗较量?
“废我的道行,再容我重修?妈的!这算个屁的宽恕!”
山壶公愤愤咬着牙,心中憋闷非常。
他怎也未曾料想,这桩从天而降的祸害,竟是这般谬妄无稽。
一头被自家夫人视作饱腹血食的妖蛇。
却原是一头巴蛇神怪?
这其中存着的怪诞,几无异于是溷厕底中一块积年被粪水浇沃的臭石,居然是可以传国的稀世美璧了!
山壶公面沉如水,念头电转,又终是不死心将眉心悄悄裂开一线,露出一颗“骨碌碌”乱转的腥臭眼珠子来。
只匆匆怯缩一望。
山壶公表情便显出了异样……
从最开始的惊愕恐惧,随即变得微妙。
几息过后,最后定格在了嘴角的那一抹讽笑来。
“前辈,你果真是修行高人,贯会吓唬人的!若不是小老儿胆子大,差点就被你骗过了!”
山壶公眉心处的独眼乱闪,清晰映出了不同的一幕。
那玄穹上。
虽同样还是盘卧着一头万丈巴蛇,其形状却极是凄惨狼狈,气息奄奄,并无什么先天神怪的威风!
半边躯壳皆是鲜血淋漓……
鳞甲损了泰半,露出里内腥臭腐烂的血肉来。
大大小小的创口密布,骨骼翻卷,几是将那蛇躯打成了具没沿的破筛子。
不过最过触目惊心。
却还是一道剑伤!
那一剑似是曾将巴蛇拦腰斩断,从中间分开过,而今只是一道血气裹缠,勉强接上了两截蛇躯。
锋锐冲天的剑意至今还未流泻干净,那道无物不可斩!无人不能杀的森然气魄于弥盖天地间!
令作为观者的山壶公都是一阵胆寒!
皮肉刺痛!
“哪位剑道高人的手笔?好生可怖!这巴蛇也是真个命大,中了这等斩鬼神也似的剑招,不仅存着性命,还能撑起架子来唬我?”
山壶公暗自惊叹了一句,继而便带笑望向越攸,将身微微一挺,也不多话。
“看出来了?君尧这短命鬼还是伤我太重,不然哪容你在此嚣狂!”
巴蛇越攸沉默片刻,一展躯体。
顷时间就化作一个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他冷眼看着山壶公,刚欲开口,便胸口一闷,连连呕出了数口血,面如金纸。
“已是强弩之末了?好在老爷精明,多留下了个心眼,要是被骗着自尽,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笑话!”
山壶公暗叹侥幸,表面上仍是一派恭敬之色,没有半丝放松。
纵然越攸现今气息垂危,同自己打斗起来,应当是占不了上风。
但他亦然不敢过分得罪这头巴蛇,心中仍旧存有说和的念想。
“这位前辈……”
山壶公细细斟酌了言语,踌躇许久,才躬身开口。
只是这话还未说尽,但被越攸阴恻恻打断。
“好孙儿,卖乖的话现下并不急着说,先容我给你看个好瞧的!”
他将袖一甩,便凭空抖落出了一个肤色雪白、风情万种的美妇人。
那美妇人刚被摔落出时还是懵懂,很快,在当被越攸掐住脖颈时,花容失措,也兀自回过神来。
“家主!”
她一见山壶公,便仿是溺者捞到了根救命稻草,拼命呼救。
这阵仗直叫一众披坚执锐的猛鬼见得,皆是胆战心惊。
“飞花婆婆……她果然是被捉拿了!”
一头长着四臂的鬼将不由惊呼出声,他刚还要叫喊,就被山壶公狠狠瞪眼,把话尽逼回了肚子里。
“这贱妇将我当成了用以果腹的血食,一个月以来搜山检海,可是把我逼迫的狼狈不堪!而今我越攸总算伤愈几分,如何,可是栽了么?”
听到越攸的大笑声里携着一股森森的杀意。
飞花婆婆更加惊悸,美目含泪,哀怜望向山壶公。
“前辈……”
山壶公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然后下一刻,飞花婆婆就被越攸一巴掌生生拍死!他厉笑一声,将身一摇,从肩上飞出无数道滚浪也似妖光,朝向四面八方的鬼将杀去!
“嘭嘭”几声,场中数十名鬼将被当即打死,那妖光轻而易举洞穿过他们的鬼驱,将之扯得支离破碎,浑像是利刃分开了豆腐。
而山壶公更是首当其冲,在猝不及防下,接连被数道妖光狠狠命中,震得颅脑生疼,几欲爆碎,在硬抗几道后,忙捏了法印,借水遁逃出了百丈外,才方罢休。
“你疯魔了不成?!你现下这般景状,纵是杀了我等,也一样是个死!就不想活命了吗?”
那越攸发出这记杀伐神通后,又是吐血连连,身上的剑创更加狰狞,令其几要立不住脚。
山壶公看得目眦欲裂,忍不住开口大吼道。
“区区阴鬼鼠辈,何其腌臜的畜生!竟将我越攸逼得那般狼狈,谁能救你们?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得!”
越攸双目寒意大放,狞笑一声,身躯似猛得向上蹿高了一节。
轰!
只是转目之间。
场中的众鬼只觉得烟尘大放后,面前便是骤然一黑。
待得再能够视物时,身躯中的阴气皆是运转凝滞,亏空了数成,仿是被何物吞食了似,连预备施展的鬼术、冥术,都一时无法打出。
“这是什么妖法?”
一众鬼将大骇,毛骨悚然。
“上!既然给脸不要……那便一起杀了他!”
山壶公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鼓起全身力气,默诵了一声法决,只闻一声山崩也似的隆响,便有千口飞针自他顶门浮出,朝向越攸攒射过去!
趁着这抢攻时机,那一众山壶公的鬼将,也纷纷各施手段。
一时之间。
煞气腾腾,鬼光凄凄。
“萤烛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
越攸狞笑一声,不闪不避,直接兜头迎上,一巴掌便将飞针尽数拨开,令其在掌指粉碎。
“遭了!”
山壶公见状一惊,此时却也退缩不得了,只能大喝一声来壮胆。
……
……
约莫半个时辰。
在毙杀最后一头鬼将后。
越攸望向四下的凄惨伏尸,将手中昏死过去的山壶公随意扔掷在地,拾起断臂,重新续接而上。
他面上虽有委顿之色,但见着这幕,还是不禁放声厉笑起来。
这具灵身自从出离了“水中容成度命”后。
除了遇上君尧外,还是第一遭如此吃瘪!
当初君尧的灵身持着“元都斩魔剑”,将越攸一斩即分,几乎当场毙命。
还是陈玉枢分心援手,才容越攸有了喘息之机,于千钧一发之际,催动了临焦岛袁矩所赠的那枚“遁界梭”,脱离了战场,进入地渊。
正如此。
才侥幸存得了这灵身的性命。
越攸并不知他遁离后,陈玉枢和君尧之间的那场斗法,究竟是孰胜孰负。
他先是伤重昏死了数月,尔后为了不至于招惹到地渊内古老阴神的觊觎,只能忍辱改换形体,变化成一条寻常妖蛇来行事。
一边吞食浊阴。
以期恢复君尧留下的伤势。
另一面。
则是在地渊内四下搜寻,不忘将陈珩继续擒回先天魔宗去,献奉给陈玉枢……
实则越攸手上本是持有一滴陈玉枢的精血,只要进入地渊内,精血便能为之指引出陈珩现下所在的方位,无需似无头苍蝇般乱碰。
但君尧的惊天一剑。
又岂是能够轻松抗捱过的?
为了保住这具灵身性命,在进入地渊刹时,越攸已是将陈玉枢的那滴精血给吞食了。
也正因那滴纯阳真血的神妙,他才将能够将两截断躯勉强弥合于一处,保住命来。
今日这桩恩怨,全是他在变作寻常妖蛇寻找陈珩时,被外出打草谷的飞花婆婆无意瞧见,当成了一桩上好血食。
伤势未得大愈。
越攸自是敌不过这些兆鬼,只能狼狈遁逃。
而今神通稍一回复,他便迫不及待前来血耻。
这时在见得众鬼悉数伏诛后,越攸才觉心头狠狠一畅,不由得又是放声大笑。
“总算事毕,也该继续寻找陈珩了,可惜为了活命,我却是吞下了玉枢的精血……
地渊如此广大,没有别的手段,要怎般才能逮住那小崽子?总不能在这鬼地界空耗上个几年的心思吧?”
越攸心中叹了一声,一口将昏死过去的山壶公吞下,运转起搜魂术来。
这些时日,他便是靠着搜魂的法子,观阅地渊鬼物们的生平记忆,看看有无一个是碰上过陈珩的。
只可惜。
事态发展倒是不尽如人意。
却是半个都无……
起初只当是例行旧事,便连越攸都未太过上心。
但随着山壶公的记忆一点点显现。
终于。
当他看得蛟车上那个长身玉立的道人时,先是一怔,旋即拍手大喜起来!
“好!好!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呵!今日这仇却是报得对了!”
越攸不禁手舞足蹈
“山壶公这鬼物居然将一道神魄寄存在了自己家将身上,而那家将又是亲眼见过陈珩!天数如此,天当助我!玉枢果然是得天命的啊,哈哈哈哈!”
越攸又怪笑几声,并未作罢,继续搜看起山壶公的记忆来。
但这一回。
他却是看得微微一皱眉。
“乔玉璧?我道这六亲不认的疯子怎数年不露面了,原是躲藏在地渊里面?还有什么黄泥海,那头‘祸罗’……”
越攸面色一时万分古怪。
暗自心道
“黄泥海下的那头‘祸罗’,不会正是陈嫣当年养在身边的那头神怪吧?玉枢在将陈嫣吞吃后,竟没有顺手将这破玩意给宰了?”
……
……
推书《万界主师岳不群》
岳不群死后重生到年轻时期,可以在不同时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也能听到其他人的心声,从而获取一些以前不知道的机缘。重生一回,他决定不做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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