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城门外的窝棚区她几乎没见到年轻女子,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全都聚到了这里。
霍忍冬被推搡着,关进宜春小筑内一间半旧小院。
院子有三间房,算不上破,但鼻尖闻到的味道充斥着灰尘的腐朽气息,日常应该没人打扫。
没有空余桌椅,她盘腿坐在地面的旧蒲团上,双手被捆仙缚绑住,只能垂在身前。
……
房间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霍忍冬垂着眼,暗自打量。
之前在琼海秘境附近路遇七名散修打劫,戚慈就隐晦地提过这些人的勾当。
在修士眼中,男为阳女为阴,互补双修于彼此修行有益,但当一方占据主导,强压逼迫,弱势的一方就会成为采补的炉鼎。
天下采补之术多为采阴补阳,这些作为炉鼎的女子,下场凄惨。
戚慈在说的时候表情十分厌恶,也没怎么细讲,但霍忍冬记下了。
这个世界对女人总是格外有恶意的,女修士被采补尚且根基不稳、修为倒退,更别提没有法力的普通人了。
霍忍冬没想到的是,周家这些修士竟然会狠毒到把人活活吸干。
……
房间内有一张大炕,上面或躺或坐有六七名女子,其他院子应该更多,此刻没人说话,静悄悄的。
她们全部容貌姣好,但均面色灰败、身体瘦削,症状最重的两个,霍忍冬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死气弥漫。
“吱嘎——”一声响,房间门忽然被人推开。
一名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娃娃艰难走进来,她衣衫破旧,梳着双丫髻,小小的身子勉强端着个装满水的铜盆,搭着块毛巾,盆甚至比她的脸还要大。
女娃娃往霍忍冬的方向碎步走来,但她终究太小了,力气不足以长久支撑。
只闻“咣当”一声响,盆翻了,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她慌忙弯腰去端,又用身上的衣服去擦地上的水,手忙脚乱急得快哭了。
霍忍冬见她瘦得皮包骨,轻声安慰:“别怕,没事的,那些人不会进来打你。”
女娃抱着盆站起来,一脸畏缩地望着她。
霍忍冬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小妹妹,你是周城的百姓吗?”
见她可亲,女娃大着胆子开口:“不是周城,这里是河城。”
霍忍冬点点头,又问她的名字。
女娃娃擦了擦眼泪,软绵绵回答:“我叫阿梨,银耳梨子汤的梨。”
还待再问些什么,却听小丫头肚腹咕嘟嘟一阵擂鼓似的响动。
阿梨连忙用双手捂住,面带羞怯不敢看她。
霍忍冬示意了一下自己腰侧:“姐姐腰带里有糖球,吃下去就不饿了。”
阿梨愣了下,她很怕生人,但霍忍冬实在生得美貌,又被绑了手很显然不是周家那边的,她被能填饱肚子的巨大吸引诱惑,慢慢挪到蒲团边。
霍忍冬的储物袋被周彬收走了,不过幸好她有随身携带紧急物品的习惯。
身上除了几辆碎银、几块下品灵石,还有十几粒用油纸包起来的辟谷丹。
阿梨捻起一颗细细嚼了,果然感觉胃里温暖起来,身上也有了力气。
她感激不已,看过来的眼神都变了。
“谢谢姐姐!”
霍忍冬又抬起手,示意她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好阿梨,我也是被这些恶人抓来的,你试试看能不能把绳子解开?”
阿梨果然上手去试,只不过这法宝品阶不低,小姑娘试了很久都不得其所。
抱歉道:“姐姐,我解不开……”
霍忍冬笑了笑:“没关系,糖球还有很多,阿梨拿去分给别的姐姐们吃。”
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小姑娘点了点头,捧着油纸包哒哒哒跑远。
霍忍冬盘膝而坐,面色凝重。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糟糕的多。
她刚才又冲击了一番经脉,体内灵力泥牛入海,没有丝毫长进。
捆仙缚是仙家手段,如果不解开绳索,她只能任人鱼肉。
再者,戚慈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她留下的珠花。
他……会来救她吗?
心绪纷乱之际,静悄悄的屋里忽然有人说话。
一名女子面朝她的方向坐起,脸色灰败,但仍看得出五官秀丽,年龄很小。
“这位姑娘,你是从城外进来的吧?”
“我叫田婉柔,请问有没有看见我哥哥,他很好认,脸上有一块疤,就住在城外的棚子里……”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很快其他姑娘都朝她询问起来。
“还有我爹娘,他们在修城主府外的石雕,我爹是个跛脚的。”
“姑娘,我弟弟还活着吗?他……”
霍忍冬望见一双双充斥着惊恐悲哀的眼睛,忍住杂乱的思绪,平静开口。
“各位姑娘,我被周家人胁迫入城,只是匆忙一瞥。你们有什么话,还是等出去以后亲口和家人说吧。”
话音落下,黑暗的屋子里有人低低哭泣起来。
“出去?”
“怎么出得去呢。”
“大家,都得死在这里啊……”
充满压抑绝望的气氛里,有道沙哑低沉的女音响起。
“仙子应该是位修士吧,没想到周家人还敢绑架女修。”
霍忍冬有些惊疑,她抬头,见唯一一位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她正在帮阿梨重新盘头,眉眼带着英气。
女子看向她,眼神疲惫:“我叫付春华,我爹是原先河城的城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周城原先不叫这个名字,这里是河城,是位于长河边有名的港口大城。只不过前几年干旱,付老城主到处求雨,求到了周家的头上。
这周家的家主是有几分能耐的,真的下了一场雨,但河城的老百姓不知道,这场雨带来的不是粮食丰收,而是永无宁日的噩梦。
“周家霸占了城内宅院,还把百姓都赶出了家门,只留下一部分交了赏钱的商贾。”付春华神情痛苦。
“周霖把我爹、叔叔、伯伯全都推下了河,弟弟那年才刚六岁。我本来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堂姐,现在……付家只剩我一个了。”
屋内的啜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空气凝滞得犹如实体。
霍忍冬忽然抬起手,她腕子上的捆仙缚微微散发金光,反射着窗外的月色。
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如果解开这个绳索,我就能带你们走。”
所有人都是一愣。
阿梨咬着手指头懵懵懂懂,其他几个女人都是若有所思,甚至面带怀疑。
只有付春华相信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仙子,你是说真的?”
“言必信,行必果。”
这一夜,无人给她们送饭。只有个色眯眯的男人抹黑想要进来,被霍忍冬一脚踢掉下巴丢出了屋子。
房间里的女子们全都目瞪口呆,对她更为信服。
只有霍忍冬知道,多亏了戚慈平日里练剑时的严格。
月上枝头。
霍忍冬静坐一夜,等到天彻底大亮,屋外有不少人的动静。
昨日见过的瘦子左右看了一圈,见她没跑也没反抗,十分满意,吩咐阿梨道。
“把她打理一下带出来。”
说罢扔下了什么东西,又“砰”的关上门。
阿梨愣愣地去捡那个包袱,见里头是一件水红色的新衣。小姑娘猛地愣住,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一把将包袱扔掉。
她扑过来,含着一泡泪拼命去挣霍忍冬手腕上那根绳子。
“阿梨?”
“我阿娘、阿娘就是穿上了这件衣服,被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阿梨的小脸憋得发皱,眼圈通红:“我不要姐姐也这样……”
霍忍冬沉默了。
下一刻,付春华挤开阿梨,用力去抠那个绳结,她甚至上牙去咬。
另一边,婉柔从炕上挣扎着爬过来,也一样去解那根捆仙缚。屋子里其他无法动弹的、格外虚弱的女子也都报以期望的眼神。
她们看着霍忍冬,似乎是看着绝望里的星火,是黎明前的一束光。
周彬在门外等了一会,他耐心快耗尽的时候,木门忽然开了。
已经换上新衣服的霍忍冬独自走了出来。
此刻谁也没在意为什么阿梨不在,因为大家都被红衣女子吸引了。
她此前冷着脸,犹如冰川雪莲,现在身着红衣,又炽热艳丽地像牡丹。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周彬身后一帮跟班看着她,馋得口水直流。瘦子自己也十分意动,只不过想起家主的吩咐,敲了下小弟的脑袋。
“看够了没,家主等着呢,还不快把人送过去!”
“是,大哥。”
霍忍冬面无表情垂着头,乖巧地跟着他们前进。
也不知是不是讽刺,她总是与红衣有不解之缘……可至今,她都没有为自己穿过一次嫁衣。
一群人将她带至城主府中最恢弘的建筑。
这里应该是被后期修筑过的,高耸入云的阁楼,周围仙云飘飘,不时有牵着妖兽的仆人走过。
“进去吧,老实点。”周彬打开阁楼的门,压低声音将她推入。
霍忍冬踉跄了一下,见里头已经坐着一个人,心头一惊,默不吭声。
那是个鹤发鸡皮的老者,块块黢黑的老年斑布满脸颊,头发稀疏灰白,一双眼眯着,正静静瞧她手腕上的捆仙缚。
而在阁楼四壁上,一排排挂满了样式奇特的飞剑。件件宝光璀璨、纹理精美。
她的落日剑赫然在其中。
霍忍冬心下激动,却拼命放缓了呼吸,缓步挪到阁楼正中的蒲团上坐下。
她被打扮一新,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卧室里,等待着那个苍老如树皮的男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