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潇面上带着点点微笑,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闪烁着的奕奕神采。
宋明轩面红心跳,忙不迭地低下了头,说:“荷露,你……你看上去果真已大安了。”
“所以呢?”莫云潇又向前迈了一步。她笑容生花,眼泛似水柔波,轻轻地问:“你专程来看我,是要来跟我说什么?”
宋明轩见她靠近心头着慌,急忙就向后退去。他心慌意乱,那还想得到自己刚才下了台阶。他这一退,脚后跟磕在石阶上,发力又重,身子顿失重心,不免“啊!”地叫了一声,就向后倒了去。
在这须臾之间往往不及反应。莫云泽和环儿都猛吃一惊,要想伸手拉他却是不及。
但莫云潇眼疾手快,急忙唤道:“当心!”身随声动,莲步一迈,伸手一抄就扶住了行将倒下的宋明轩的肩。
从茶客到店伙计再到莫云泽和环儿,无不眼睛瞪圆,嘴巴微张,犹如是被施了法咒一般定在了当场。只是那壶嘴中淌出来的热汤早已灌满了茶客的紫砂茶壶,滚滚热浪向外翻涌也都无人问津了。
莫云潇就这样将他扶着,一缕飘香的头发垂下来在宋明轩的脸颊上轻轻拂动着。她静默了一刻,才轻声笑问:“宋哥哥,你没吓着吧?”
宋明轩也望着她愣愣地出了半晌神,听她说话才回过神来,忙说:“多谢……多谢荷露妹子搭救,我还好。”
莫云潇婉转一笑,说:“哥哥可要当心些。你若是在茗楼受了伤,传扬出去人家该说我们待客不周了。”
宋明轩连连点头,忙说:“荷露……荷露说得是,还请你扶我……我起来吧。”
莫云潇美目一转,怏怏地应了一声:“哦。”才将宋明轩扶了起来。
莫云泽和环儿对望一眼,双双露出疑惑之色来。莫云潇的这番举动的确有失往常的稳重和矜持,更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更显得轻佻,哪还有半分莫家掌珠的仪态。
于是莫云泽眉头一皱,以眼神询问环儿。环儿更是不知所措,连忙摇头,一副如坠云端的样子。
宋明轩脸颊通红,只得低着头说:“荷露,咱们可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地谈一谈。”
听了这话,莫云潇喜上眉梢,连连点头说:“好呀!那咱们去雅间谈吧。”
她转身就要走,莫云泽却迎上来,颇为激切地叫了一声:“大女兄!”
莫云潇脚步一停,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望望莫云潇,再望望她身后神情狼狈的宋明轩,一时间激愤难当,说不出话来了。
环儿也忙迎上来,挽着莫云潇的手说:“姑娘,您这唱的又是哪出戏?”她再警惕地望望左右,压低声音继续说:“宋明轩不顾莫家的颜面强自退婚,这件事已成了东京城里的笑柄。姑娘你去见了他一次已是大大地迁就,现在为何还要单独约见?”
莫云潇两道纤细地眉毛一扬,也不禁抬头望向宋明轩。宋明轩也急忙将头低下,避过那锐利如箭矢一般的目光。
“正是为此,我才要和他谈。”莫云潇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她冷目一转,就像吩咐随从小厮似的对宋明轩说:“走吧。”接着她便大踏步向二楼雅座的方向走去。
“姑娘……”环儿还想再拦,可她刚一开口莫云潇就将她的话截断:“你不要跟来。”话锋凌厉,在场众人都是悚然一惊。环儿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宋明轩心头更是紧张,踌躇了半刻,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莫云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二人上了二楼走廊,回头问身后的环儿:“大女兄她……”“她还是她。”环儿也愣愣地回答着。
莫云潇将一间雅室的门打开,然后给宋明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进去。宋明轩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才迈步进了屋子。
茗楼的雅室虽不及长风楼的宽敞,也不能凭窗眺望金明池。但论起风雅来,却是无出其右者。
宋明轩放眼一望,映入眼帘的便是苏辙手书的“品茗第一”的匾额。这四个字本是挂在一楼大厅的,但莫云潇偏又觉得扎眼,便叫人拓了印,做成匾额挂在了每一间雅室当中。既成了苏辙的好意,也不让茗楼显得过分招摇。
与别家不同,茗楼的雅室没有高脚桌椅,只有自古而来的叠席。叠席上放着短腿的桌几。
桌几上放着茶壶、茶盅和茶碗,还有温茶用的小火炉、点茶用的茶筅,煮茶用的小镊子……
莫云潇坐在柔软的席子上打量着四周。桌上这些泡茶的器具她自然不懂,但墙上的花鸟、屏风上的雕刻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时候,宋明轩走过来行礼道:“荷露,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莫云潇正想起身去细细观摩一下这些字画,但宋明轩却将她的思绪打断了。
她目光一转,望着宋明轩说:“你和我原本是定了亲的,但你中途反悔?”
“啊?这个……”宋明轩低头沉吟:“这件事就先揭过去吧。”
莫云潇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颇为倨傲地笑容:“哪有那么容易揭过去!”
宋明轩一愣,也只得摇头苦笑:“也是,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是我粗俗貌丑,还是我们茗楼寒酸?”莫云潇冷冷地说:“你退婚总该有个缘由吧?”
听了这话,宋明轩更是吃惊。他警惕地向四周望望,然后迎上来说:“荷露,我的隐衷你最是清楚的。现在怎么又……”
莫云潇也有些狼狈,细细一琢磨,便笑着说:“我当然知道。你是另有心上人了。”
她本无意取笑,但这话中却满是嘲笑之意。宋明轩愈发窘迫,额头上也渗出了滴滴汗水。
莫云潇不见他反驳,心中也起了几分醋意。她暗暗想着:“这位宋哥哥容貌如此俊俏,一定很受女孩子们的喜欢。可是,这个莫云潇和他是青梅竹马,感情非同一般,颜值也是很高的。他为什么还会喜欢上别人呢?”
她这样想着,越想越是烦恼,禁不住长叹一声,说:“算了,感情上的事勉强不来。”说着,她抬眼望向宋明轩,补了一句:“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宋明轩又吃一惊,同样在心里盘算着:“荷露一向反对我和时雨。为何今日一反常态?难道这是她的先礼后兵之计?不行,我需得反守为攻。”
于是他呵呵一笑,忙说:“多谢荷露美言。就先让我来为荷露点一碗茶吧。”
他说完也不管莫云潇同意与否,便坐在了她对面的软席上,然后打开放茶叶的青釉蜜罐,用小镊子夹取了几片干瘪的茶饼。
这小茶饼漆黑如墨,形态褶皱像老树的树皮。宋明轩细细观瞧了一番,才放入泡茶的一个圆柱形的汤瓶中。
莫云潇本想打断他,但转念一想,自己既然不懂宋代人的泡茶之法不如就这样看看,以后也不会太露底。于是她看得也是聚精会神。
宋明轩提起早已备好了热汤的小壶,压低壶嘴,乳白色的药汤倾泻而出,直灌茶罐。他左手提壶倒水,右手拿过一个小扫把似一样的东西在茶罐中来回冲刷搅拌。
莫云潇看得两眼发直,忍不住微微探身向汤瓶望了去。那瓶中的热汤在小扫把的冲刷下泛起层层泡沫,茶色也由浓转淡,渐显青白。
“哇!”莫云潇不禁赞叹了一声。
宋明轩也察觉到了她的惊叹之色,便笑道:“让荷露妹子见笑了。这点茶的技法也是妹子教我的,比起师傅来,小徒班门弄斧,不胜惶恐。”
“是吗?”莫云潇伸手指向那个形似扫把的东西,笑道:“那我且来考你。这个东西叫什么?”
“哈哈哈……”宋明轩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来。他将倒水的壶放下,但右手仍旧在来回搅拌,答道:“妹妹见谅。凡是饮茶之人都知道,这是茶筅呀。妹妹如此考我形同嘲弄,简直无地自容了。”
“不不不……”莫云潇连忙摆手,然后又将双手撑在桌几上,托腮笑说:“我也是一时不记得了。不过宋哥哥的点茶技法确是大有进境,让人叹为观止。”
“果真?”宋明轩又嘿嘿一笑,说:“这些日子为兄惭愧莫名,别说点茶了,就是吃饭也吃的没滋没味。我还怕这技法生疏了,叫荷露笑话呢。”
“啊?”莫云潇娇羞一笑,又问:“你惭愧到了吃饭也没有滋味?可是因为我?”
宋明轩手上忽然一停,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便也不答,只是将茶筅放到一边,将这点好的茶徐徐注入小砂壶中,然后再端起砂壶注入了莫云潇那侧的茶碗中。
“点茶之道和我们做饭食的大同小异,都是从色香味入手。”他一边收拾桌上的器具一边说:“荷露妹子也请品品,为兄这碗茶是何品次。”
莫云潇低头一望,见这碗中的茶颜色青白,荡漾之间清澈干净,茶水边缘挂在碗壁上也不轻易褪色,而是一点点地消退。虽然她不懂茶,但看一眼也知道这茶是很好的了。
接着,她将茶碗端起凑近鼻端轻嗅,一抹温暖地茶香扑鼻而来,就像是留有淡香的牡丹花,一嗅入肺,心脾爽利。
“好香。”她望向宋明轩,说:“那我不客气了。”
宋明轩呵呵一笑,道:“请用。”
她朱唇微启,贴着茶碗的边沿轻轻地尝了一口。这茶果然清香爽口,芳香之中还夹有淡淡地药味。只是这药味并不让人觉得苦,反而是在清香之余添了几分回甘。
这茶如此清冽,她也真想一鼓作气将它喝个干净。但她又想到古人品茶都讲究意境,虽然自己不懂茶但却十分懂画。她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观赏过文征明的品茶图,知道古人品茶是要矜持稳重的,绝不能像个粗人那样牛饮。
于是她也学着古人的样子,将茶碗徐徐放下,用桌几旁放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宋哥哥点的茶色香味俱佳,不是凡品可比的。”
宋明轩含笑拱手,道:“荷露谬赞了。这算是赔罪茶,但我也知道,仅以茶赔罪还远远不够。就如荷露所言,明日我和阿姊在樊楼大宴宾客,布施四方,然后郑重地向荷露还有莫家人赔罪。”
“哦。”莫云潇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还有……”宋明轩顿了顿又说:“这里没外人,有些话我便直言了。前些日子妹妹落水险些丧命,阿姊和我愧疚难当。但那件事或许也就此放下了。可谁料得到,妹妹你又……”
“等一下!”莫云潇不想漏过任何一个细节:“你刚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宋明轩叹了口气,答道:“自然是……茗楼樊楼并店之事了。”
“并店?”莫云潇有些费解。
见她如此,宋明轩也有些茫然,说:“是呀。此事我没有参与,是荷露你和我阿姊相商的。”
“哦。”莫云潇这才有了几分清醒,说:“你是说并店呀!就是两家并作一家?”
宋明轩点了点头,半似哀求地说:“我退婚毁约,自是该死。但樊楼牵系着我们宋家的荣辱,不能并呀。”
“我的乖乖……”莫云潇在心中暗想:“原来这个莫云潇野心不小,竟然想吞并人家樊楼?”
于是她心思打定,说道:“你既不参与此事,我也与你说不着。明日见了你阿姊再说不迟。”
“可是……”宋明轩还要说话,莫云潇就已起身向外走了去。他望着莫云潇远去的背影,也只能长叹一声,连连念叨着:“孽障……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