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子跪在离床榻几步之外的地方禀话,这是他第一次迈入寝殿,宋清安的身形在幔纱之后影影绰绰。他有些紧张,说话间偶然停顿一下,先前在殿里服侍的侍女都已退下,小宁子的声音在殿内格外清晰。
其实他说的那些,宋清安都已听竹烟讲过一遍了。但她依旧饶有兴味地听了一遍,待小宁子禀完后,她才悠悠出声。
“你既说长乐宫的人抢了药,那他们要这东西做什么?”
小宁子愣了愣,随即低声回话:“回禀公主,他们就是想欺负奴,才抢了药好让奴挨罚。”
宋清安意味深长应过:“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理抢去的药?”
小宁子一噎:“这……奴也不知。”
帷幔中传出一声轻笑,小宁子低了低头,便听宋清安道:“柳妃娘娘,也算是熟人了。”
“这么些年,她能坐上贵妃的位置,便说明,她不是个蠢的。”
宋清安的声音渐渐冷下:“宫里头哪些事做得,哪些做不得,她最是清楚。”
她说着挥了挥手,竹烟将帷幔撩开一角。宋清安望着跪于地的小宁子,眼中凉薄:“抬起头来。”
小宁子缓缓抬头,对上宋清安的眼睛后不免心神一震,忍了又忍才没再低头。
“我再问一次,真的是长乐宫做的吗?”
宋清安笑意和善,语气温柔,但不知为何,在小宁子看来,眼前的公主竟像阎罗恶鬼。他咬了咬牙,没有开口,只是倔强地仰着脸。
竹烟拧眉,厉声道:“公主问话呢,还不快答?”
宋清安却扬手制住了她,柔声道:“竹烟让你去找裴掌印的人了吧?”
“你是个聪明的,应当也猜到了些什么。既然如此,你该知道,若我与裴掌印说什么……你,和你有关的人。”
“都得死。”
她牵唇一笑,如春风拂花:“想好了再回话。”
小宁子面色微白,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宋清安没再看他,但那种威慑感依旧若有若无地在四周。小宁子思虑良久,终跪伏在地。
“奴鬼迷心窍,蒙骗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奴今后定对公主忠心耿耿,如有半句虚言,定教奴不得好死!”
“口说无凭。”宋清安十指交叠在身前,撩起眼皮看他,“先将我的药取来,然后替我做件事……若是成了,便算你将功折罪了。”
小宁子连连应是,便要行礼告退。
“慢着。”宋清安侧眸,“我给你赐个姓吧。”
于是小宁子又惶惶跪伏下,听得宋清安道:“便……卓,卓宁如何?”
“奴谢公主恩典,谢公主恩典。”
“下去吧。”
小宁子……不,卓宁连忙离开,竹烟满目疑惑。
“公主,他犯这样的错,为何还要给他赐姓?还是……”
还是卓这个姓。
竹烟适时收声,宋清安却也知晓她想说什么。
从前淑妃宫中的总管太监叫卓应,便是淑妃赐姓赐名的。
卓应早已不在了,作为总管,淑妃事发后,他便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宋清安敛眸,语中无甚波澜:“谁还不会犯点错呢……你去看着他吧。”
竹烟福了福身,替她放下帷帐,悄悄退出了内殿。
宋清安眼神渐渐放空,思绪飘去了裴卿那儿。
眼下他应该得了信儿了,会对柳绮筠做什么呢……
当真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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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大人,魏平已到了。”
裴卿脚下一停,随后调转方向,向长乐宫去。
长乐宫内外被东厂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魏平大喇喇坐在殿内中庭,两侧立了东厂的厂卫。他把玩着手中玄铁刀,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跪了一地的丰涞等人,一个眼神都没给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柳绮筠。
身后的人忽然呼啦啦散开,魏平敛了笑,立刻起身转向后方,抢跪于地恭敬道:“见过主上。”
阖宫上下,甚至是整个大梁,只有魏平会称裴卿“主上”。
裴卿颔首:“都在此处了?”
“回主上,一个不差。”
魏平将他原先坐着的椅子仔细擦了,向裴卿让去。
“裴掌印,你的人这般放肆,成何体统!”
见裴卿来,柳绮筠高声喝道,让魏平不耐地皱了皱眉。
敢这样对主上说话,真想拔了她的舌头。
“娘娘说笑了,咱家是来替娘娘管教管教这些不听话的下人的。”
裴卿懒懒倚靠在椅背上,轻轻挥了挥手,身后的厂卫便涌上前,将跪着的丰涞等人围了起来。
“放肆!裴卿,本宫宫中的人,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
柳绮筠面色颇为难看,几乎气得发抖。
“娘娘教训的是,但……”裴卿狭眸微眯,带出恶劣笑意,“他们碰了东厂的东西,咱家总能管了吧?”
柳绮筠闻言心中隐隐不安,于是叱问那几人:“你们动什么了!?”
“回禀娘娘,奴终日在长乐宫,怎么……怎么会去碰东厂的东西!掌印大人,掌印大人,这一定是误会,掌印大人饶命!”
丰涞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求饶,面上涕泪纵横,实在难看。
“若这些奴才当真做了什么,本宫便也不管了。但眼下他们说没有,裴掌印总该拿出证据来让本宫相信吧。”
魏平闻言嗤笑一声:“娘娘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你!”柳绮筠气急,一时噎住。
“东厂秘事,恕咱家无可奉告。”
裴卿指尖在雕花扶手上叩击着,眉目疏离淡漠。不等柳绮筠再说什么,他道:“魏平,动手吧。”
其声轻飘飘的,像一阵风吹过,却让跪着的所有太监都白了脸。
“是。”
魏平颇为愉悦地应过,玄铁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倏地被掷了出去,正中穿透丰涞头颅。
丰涞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便立刻咽了气,面上表情依旧惊恐诧异。他的身躯沉重倒地,鲜血自刀口淌下,让他那张脸更为可怖。
猩红满目,柳绮筠头脑阵阵发晕。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折辱她,是以她怒道:“裴卿!长乐宫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裴卿闻言轻呵:“娘娘,您说了不算。”说着,他抬手,指节微屈。
这仿若是一个信号,一直沉默立于两侧的厂卫纷纷拔剑。在众多宫婢的惊恐尖叫声中,鲜血浸染了长乐宫大殿,了无生气的尸体七歪八倒的,华美的宫殿此时如地狱般。
宋清澜今日正好出了宫,柳绮筠又气又怕,幸好还有芙夏在一旁,主仆二人互相扶着,勉强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