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设在华仪殿,今夜参宴的不止有西夜使团,还有……宣王。
此外还有几位重臣亦受到了邀请,柳相也在其中。
梁帝看见下首的宣王,面色不善,但终究碍于颜面没说什么,宣了开宴。
西夜王派出的使者是西夜二王子,耶宁阿初。
西夜人生于草原之上,大多健壮直爽,行为豪放。但耶宁阿初却并非如此,比起西夜人,他更像是大梁人。
宋清安微眯了眼,打量着这位二王子。
其面皮白净,眉眼清隽,端的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感受到宋清安的视线,耶宁阿初不避不让,反而温和地向她笑了笑,举起酒樽示意。
宋清安还之一笑,他瞧着倒是无害。
可是被西夜王指定出使大梁的人,又怎可能如外表般好欺负。
来宫宴之前,翠珠与宋清安说了许多关于耶宁阿初的事情。
他的生母只是西夜王后宫的一个低位妃嫔,只在诞下二王子后被短暂关注了一下。耶宁阿初的处境称不少好,自他生母有孕起,西夜王妃就开始算计着要落了这一胎。
这样糟糕的环境,耶宁阿初不但有惊无险地长大了,还获得了西夜王的重视,此人不可小觑。
近几年西夜王已将立储提上日程,二王子与王妃所出的大王子之间明争暗斗不断,互相都没讨着好。
此次出使大梁,或是一个让耶宁阿初取得优势的契机。
思及此,宋清安看向耶宁阿初的目光愈发和善。
他们西夜的家事,她可管不着。但若能借此帮兄长一把,她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助这二王子一臂之力。
莫名地,耶宁阿初感到后颈发凉。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昭定公主,下意识觉得绝对不能和此人扯上干系。
宴会开始没多久,耶宁阿初便起身向梁帝祝酒,顺势让人将献礼呈上。
说是献礼,其实都是些常年进贡的珍宝。诸如夜明珠、翡翠之类。但最后一样却不一般。
一位西夜打扮的美人袅袅婷婷自殿外入内,向上首梁帝盈盈一拜,含羞带怯。她抬眸时,露出一双水洗般的碧蓝眼瞳。
纵梁帝于女色无求,见到这等美人,依旧睁了眼,向前倾身。
宋清安不由得一笑,大梁与西夜和亲,西夜又送美人来……
岂不是就说,大梁的和亲公主在他们西夜眼中,与这被当作礼物的女子相同吗?
柳思瑾就坐在宋清安一旁,见此情形,面色微僵。
宋清安瞥了眼梁帝身侧的柳绮筠,果见她也笑意稍淡。
一个进贡的美人根本威胁不到她,让她不悦的,是背后的折辱意味。
西夜不过区区蛮夷,大梁让他们几分薄面,他们竟还蹬鼻子上脸了?
梁帝却没做表示,还颇为高兴地让耶宁阿初代他向西夜王表达谢意。
耶宁阿初应下,温和笑意掩饰了他眸中嘲弄。
美人被先安置到了侧殿,宴会继续进行。座下之人先后向梁帝祝酒,一旁的柳绮筠也有意劝着。这样轮番之下,梁帝已见醉意。
若是再早些,梁帝是绝不可能在宫宴上喝醉的。但自裴卿任司礼监掌印后,诸事皆被处理妥帖,梁帝也一心投到求仙之中,自是放纵了许多。
宋清安原还以为在场只有她想灌醉梁帝,但见这一番祝酒不断,她感到几分好笑。
考虑到她的酒量,宋清安实际并没有喝多少。她看向上座,正与裴卿视线相接。
此时梁帝半阖醉眼,柳绮筠的注意力都在梁帝身上,并没有关注其下情形。宋清安也是大胆,一手支着面腮,向裴卿抛了媚眼。
裴卿狭长眼眸微眯,如毒蛇盯上自己的猎物般。他的眼神在宋清安发髻上的步摇转了一圈,随即停在她唇上,直勾勾的,硬是将宋清安瞧得脸红了几分。
她不再看裴卿,随意吃了几筷面前吃食,却是没尝出究竟是什么味道。
宣王与柳相已在座下暗中眼神来往了几回,看梁帝已是醉了,便先后告了辞。
宋清安望着空出的两个座位,眸色渐沉。
她复又向耶宁阿初的位置瞧了一眼,心中默默思量该如何将他引出去。
按规矩说她不能向耶宁阿初主动递邀,被说与外男私会事小,若是被扣个私通外敌的帽子,就麻烦了。
所幸宋清安运气不错,有侍从在耶宁阿初耳畔低语了几句,他便向梁帝禀过退出了大殿。
宋清安执着酒盏思量片刻,旋即向一旁的竹烟递了个眼色。
竹烟心领神会,在宋清安软了身子向侧倒去时适时扶住了她。但见宋清安面靥酡红,眼睫半垂,俨然一副醉了的模样。
竹烟遣侍女向梁帝说明,得了允后扶着宋清安出了大殿。
殿中依旧歌舞升平,宫廷舞姬轻甩水袖,和着乐声起舞。
裴卿目光一凝,睨向已无人的宋清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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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到华仪殿外,宋清安醉态尽消。然望着眼前宫道,宋清安有些发愁。
想他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若要在大梁皇宫中商议……有什么地方最为隐秘呢。
华仪殿附近,有一片荷花池。眼下正是冬日,荷花池无人来往,自是……静僻之处。
心中有了猜测,但宋清安依旧没什么把握,说到底也只是碰运气。
夏日里满池荷花如今只余下些残茎衰叶,夜色之下颇有些悚然。此处入冬后几乎无人打理,夜里更不会有灯了。竹烟提着盏聊胜于无的宫灯,不时四下打量,目露警惕。
“公主。”
前方亭内似有人影晃动,竹烟小声唤着宋清安,一边拦在其身前。
正好一旁有树丛遮掩,主仆二人隐在其中。四周无比寂静,宋清安不时听得几句人语声。
她侧耳细听,发现那人说的正是西夜话。
这下宋清安可来了精神,她与竹烟换了个位置,到更外侧处仔细听着。
人声断断续续传来,宋清安眉间微蹙,只隐约听清了几个词。
“大王子……王妃……毁约……”
自兄长离宫后第一次传书与她开始,宋清安便悄悄学起了西夜话。
兄长说西夜狼子野心,一直觊觎中原之地。他身处边地,常与西夜人打交道,将来事难料,该早做打算。
其实宋清怀本意是想说服宋清安从宫中出来,他自会去接应。然宋清安却觉得,西夜的野心,又如何不能利用?
会西夜话,便是为可能的谈判增一份胜算。
宋清安探头看去,黑暗中,亭里的白色格外醒目。
那耶宁阿初,今日穿的便是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