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这位小姐,要不要去城西放个花灯?”
城西那道河今夜正好可以放花灯,眼前的少年正是被那处的老板派来到城中招揽生意的。见这二人衣饰华贵,少年大着胆子上前询问。
那位公子……看起来好吓人……
宋清安眨了眨眼,转头去瞧裴卿:“穆之,不如就放一盏?”
裴卿心里对这种虚幻幼稚的许愿活动嗤之以鼻,但见宋清安似是颇有兴致,便应了下来。
他本就是给公主作陪,她想做什么,就依着吧。
宋清安眉眼舒展,颇愉悦地让少年引路。
城西已聚了不少人,河上花灯绵延数里,莹莹烁烁,远缀良夜。如银汉迢迢落于人间,河面天宇遥遥相连。宋清安觑着眼远眺,竟是看不见尽头。
“公子小姐,在这边。”
少年一指不远处,宋清安柔声谢过,拉着裴卿挤进了人群中。
或许是裴卿周身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凛然,或是因他佩剑而行。原先还拥在一处的人群在这两人进来后诡异地散了散,留出一段距离。
宋清安执笔在纸条上认真书写,裴卿抱臂看着,见她动作分外小心虔诚,不觉有些好笑。
“玥儿还信这个吗?”
彼时宋清安正将花灯放入河中,灯与水面轻碰,荡开一圈圈涟漪。她凝目望着两盏花灯皆漂远了,这才回答裴卿。
“有时候,还是得信些什么,才有继续下去的希望。”
她往后退了半步与裴卿并肩而立,一同看着河边还在放花灯的人们,冷不丁问道:“穆之,若真能灵验,你可有什么心愿想许吗?”
面具之下,裴卿低眸微哂:“没有。”
他的心愿早由他自己一一实现,从前欺他的……皆被他亲手了结。
宋清安却并不信,她缓缓道:“我以为,人总是贪心的。有了这个,便会想要另一个没有的东西。”
“有人只想活命,有人活命后便想要富贵,有人富贵后便要权势……”
“那么穆之呢,还会想要什么?”
宋清安说着,一边将头向裴卿肩上靠去,两人的手牵在一起,是方才她说话时主动的。
她似是询问,却是在明晃晃暗示。
裴卿一人之下,只手遮天,唯独缺的是一个身边的人。
他的确缺……但他会想要吗?
宋清安心中并不确定,倒是有几分担忧。
只听裴卿轻呵一声:“难道玥儿猜不到吗?”
他揽住宋清安,侧了头看她:“玥儿这般聪慧,应到已经猜到了吧?”
即使有面具遮掩,宋清安依旧能感受到裴卿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她一时哑口,片刻后低低道:“我又怎敢猜测穆之在想什么呢。”
“但……”宋清安握住了腰间的手,诱哄一般,“穆之放心,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裴卿望了她许久,终是移开了视线。
“那你呢,你会许什么愿?”
“穆之,心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宋清安眉眼一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实话实说可不成,毕竟她写的是……愿兄长诸事顺遂,大业可成。
这狡猾的小骗子,方才还哄他说什么,眼下便如此搪塞。裴卿不善地眯了眯眼,如同惩罚般掐了掐她腰间软肉。
冬日衣裳穿得多,宋清安只觉腰上一痒,躲闪间又往裴卿怀中挤了挤。
“该到子时了。”
如同回应他所言一般,城楼上古钟敲响,低沉钟声回荡在城中。有细雪自上空缓缓飘落。
“砰”地一声,天上绽开焰火。火树银花,落下星痕累累。宋清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定定地看向天空。天上明河倒映在她眼底,璀璨夺目,万般风华绽放。她发上也落了些许白雪,鼻尖被冻得发红,面色欣喜。
她看得出神,裴卿也不打扰,静静立在她身侧。良久,宋清安才轻声道:“穆之,你说这焰火如此亮堂,天上的人可能瞧见?”
她似乎也不是想从裴卿那儿问什么,不待回应便又絮絮说了下去:“大抵是可以的吧……或许隔着焰火,还能再见地上人一面。”
裴卿不置可否,宋清安今夜一直都有些奇怪,到此刻,他大抵猜出了是为何。
其实她今晚都挺开心的,但不知为何,城中燃起焰火的一刹,宋清安莫名感到一阵空虚寂寥。
周遭那般热闹,她却觉得一切皆是轰轰杂音渐渐远去,天地间徒留她一人。
宋清安默默低了头,不愿让裴卿看出异常。
恍惚间,她听得一声叹息,随后有人将她拥在怀中。
似有人与她道:“想哭便哭吧。”
宋清安靠在裴卿胸膛之上,如同愣住了般微微睁大眼。他拢了拢鹤氅,将宋清安裹在里头。
子时已过,城中依然热闹。夜色之下,从河畔望向城内,城内的灯火柔和明快,人声熙攘。
方寸之间,一切感觉都被放大。但宋清安终究还是没哭,她闭上了眼,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裴卿的心跳。
“咚、咚、咚”,有力而缓慢,和着那烟花绽放之声,他们并不是第一次相拥,可这一次,却是宋清安最为放松安心的。
身上的鹤氅隔绝了一切寒意,宋清安主动搂了裴卿,隐隐感受到其衣下体温。
也不知自何时起,宋清安不再排斥那股沉香气息。
嗅到沉香时,她的警惕在减弱……而依赖渐强。
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宋清安于心中喟叹。
或许以后……她可以考虑留裴卿一命。
“穆之。”
“怎么。”
裴卿望着漫天飞雪,神色疏离淡漠,语气却是少有的温和。
“这算不算……恰逢暮雪亦白头?”
裴卿低眸看去,宋清安发髻上落了不少雪子,白色在墨发上极为明显。
“我在想,若能一直如此便好了。”
宋清安闷声,裴卿却听出了她说话时的哑意。
若他们当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可能也不错吧?
裴卿及时止了不切实际的念头,直觉告诉他,再想下去很危险。
“公主,该回去了。”
他没有接宋清安的话,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
“是,该回了。”
宋清安温顺地自他怀中退出,戴上兜帽缓缓往回走。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待回到寺中,她又成了昭定公主,而他依旧是权奸裴卿。
宫中不会有“穆之”,亦不会有“玥儿”。
某些事,大抵只能留在宫外。
想到尚且在边地的兄长,宋清安心中微沉。
明日迎接西夜使团的宫宴……或许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