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董放的整个身体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不知道此刻他没有力气的感觉贴不贴近当时女人难受时的感受。
可能要比他难受千百倍吧。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上了楼梯再拐弯。
哪怕医生一直在告诉他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可总也挥不去脑海里停留着的女人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遥遥一望,就能想象出这些天他不在宜市时,她的心里应该十分不是滋味。
其实赵苡然,心里很需要他。
但很多时候,她都不说。
“董放?”
男人一直低着头,听到头顶上传来带有关怀的声音才顿顿把头抬起。
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杨美丽是第一次见到。
她是被郑梦琪安排出来的,她说男人的情绪不对,想让自己开导开导他。
“陪你走走?”
她这么一问,董放就知道意思了。
两个人没走远,顺着楼梯间来到了一段两栋楼连接的走廊处。
这里没有高墙阻隔,两侧都能触摸到无垠的天空。
因为是开放的环境,所以成为了这楼里众多人消愁的去处,随便都能闻到还残留在空气中的阵阵烟味。
两人默契地背靠在一侧的栏杆处,远远眺望着对面耸立的高楼大厦。这里也能看到医院入口的景象,来来往往的行人在这里会有另外几种相似的身份。
病人和家属。
从这进出的人,普遍脸上的神色都不会很轻松。
弥漫的烟气勾起了男人本来的烟瘾,装着香烟的烟盒和火机就在他外套兜里,董放下意识地掏出来。
直到看见这两样很少会出现在宜市的物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只直直地看着。
杨美丽注意到他的动作“你抽吧,现在只有我。”
她不是一般女人,有时候焦虑得深她也会来上一根。眼下她当然知道董放停下动作的原因,应该是已经习惯了在有赵苡然的地方自动戒烟。
但现在,她正在病房里和郑梦琪吃饭,威胁不到这里。
董放看着手里的东西轻笑了下“算了。”
接着他又不声不响地装回衣服兜里,没有留恋的。
“一会儿还得见她呢,她鼻子灵。”
有烟味儿了,短时间内散不去。
杨美丽也笑了,但心里反驳他说要是在这站久了,衣服总也会沾上点儿。
他图的,也就是个问心无愧吧。
“丽姐,我还没跟你讲过几年前那晚,我为什么会当着她的面发疯吧?”
董放隔了许久,才问出第一个问题。
他说的是四年前秦正炜告诉赵苡然要续期时,他在旁边的那次。
他把那晚的行为,形容为发疯。
女人摇摇头,示意他说下去。
一直以来,熟悉杨美丽的人都会夸她是半个心理专家,她劝慰人常在点子上,懂得很多也会说。
但会说的前提是会听,而杨美丽,也喜欢听。
她明白一点,倾听且给出相应的情绪链接,会让对方的痛苦减少一半以上。
董放一点点说着,换做之前他压根忍不住这样像教书先生一般吞吞吐吐,一句话恨不得说上半个小时。
快节奏的篮球生活让他一直处在高效率的环境下,所以他越发地远离这种女人家才会有的交心。
在以前的他看来,这些小气的情绪不该是男人有的,矫情又小家子气。
但现在不同,他早慢慢变了。
“我那时候也喜欢赵苡然,打算要是那男的真能比我对她好也就认了。”
虽然那时候的董放也不敢保证能对赵苡然好到哪种地步,但起码不会像电话里那人渣似的。
“你没听见当时那男的说的话有多不中听我当真是瞧不上他的做法,虽然那时候我也混,但我绝对不会像他那样谈个恋爱让女朋友都见不着自己。”
他觉得秦正炜太不负责任了,如果自己没办法时刻陪在女人身边那就压根别谈恋爱别耽误人家。
摆明了占着茅坑不拉屎。
所以他越想越气,后面不单是气秦正炜,甚至也气上了赵苡然。
怎么那女孩儿心就那么软,气她怎么就那么容易答应了别人。
到头来的苦,还得她一个人吃。
所以他就冲动了,他跟秦正炜没吵起来,就着魔似的和女人呛起来了。
那时候说她活该是真的,现在觉得她不是活该是可怜也是真的。
所以对女人的愧疚感越深,他就对秦正炜那种不负责任的做法越厌恶。
直到在之后追求赵苡然的过程中,他决心不能让自己成为第二个秦正炜。
“但现在,我不就是他么。”说完,他还自嘲地笑了。
他曾经最厌恶的做法如今也被他一一做着,他心里想着不要让赵苡然一个人。
但纵有千千万万个计划变化,让他不断地与她分别又重逢。
当他看见女人沉浸在自己回来的每一次喜悦中,董放心里萌生的却是深深的惭愧。
尤其那天他跑回来陪她过生日,女人扬起的惊讶。她把自己的举动当作是对她的重视,而对于董放来说,这原本就是该陪在她身边的平常一天来着。
本来自己想要给她的,是每天都可以见面,而不是现在这种把陪伴当作是一种珍贵的瞬间。
这一次女人住院,他也没能第一时间出现。
“我也知道丽姐你也好,还是他们夫妻俩找我说话都是不想让我怪然然不告诉我但梁靖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就有气了单纯就是气自己。”
杨美丽觉得他和赵苡然真是越来越像了,性格方面都能看到彼此的影子。
狂妄的董放有一天也会变得极其敏感。
但也罢,就是因为心里有她才会敏感她。
“你和他不一样,你是迫不得已。”
男人仰了仰头,这么好的天气一点都不晒,要是一起去野外玩多好。
“等什么时候她为我考虑变成我为她考虑,心里的负罪感就会少了。”
他们都忽略了一点,董放是一个标准男人形象,他对赵苡然有着从一而终的占有欲。
那种爱里包含着让他多为女人做一些事情,而赵苡然本该就是享受这些的。
但现在这种角色反过来了,作为男人,董放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的。
再返回病房的时候,姐妹两人已经吃完坐在那里闲聊了。
刚才不出现,是不想打扰到她。
现在,董放等不住了。
他跟在杨美丽身后,一步步走进了房间。
在前女人的身躯哪能遮盖住身后的他,所以赵苡然一眼就看到了什么。
她心中骇然,半靠在病床的身子不自控的抖了一下。眼中没有目的性地望着迎面走来直至完全对视上的男人,她才感受到,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做错事的心虚。
怎么突然间的,远在国外的男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
赵苡然看了看旁边站起身的郑梦琪,她和杨美丽的脸上压根没有意外的表情,那时她就明白了。
是她们串通好的,瞒着自己告诉了董放。
房间内没有声音,男人脸上是说不出的情绪,赵苡然不知道他是悲是气,也不敢说话。
她怕迎来男人的一句质问“为什么不告诉他”,那她就哑口无言了。
谁知并没有发生她设想的每一幕,只见男人从郑梦琪让出的空间走近她。
满满怜惜地抓起她随意搭在被子上的一只手“吃好了么?外面天气挺好的,我们出去走走?”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她们都没想到董放会这样。
如此轻柔的语气与他一贯的作风格格不入,大相径庭。
赵苡然望着他柔情似水的眼神,男人像是要把自己看出花来。
郑梦琪看了杨美丽一眼,好奇他们聊了什么让董放的态度忽然转了个大弯。
杨美丽笑笑,“对啊,现在正暖和呢,你也出去晒晒太阳。”从昨天到现在,女人一直躺在这连门都没出。
赵苡然被他扶出了房间,这次他们乘着电梯下楼,董放想带她出去转转。
医院的每层楼都灌着消毒水的气味,让人心烦意乱。
他和他的女人,不该属于这里。
电梯门打开,一楼等待进入电梯的人蜂拥而上,没有秩序可言。
董放没工夫与他们辩解,也许这栋楼里也住着他们心里最重要的人,就如刚才的他一样。
男人把她搂紧在怀中,半拥半抱着陪着她徐徐走着。
其实赵苡然想说,她现在已经好多了,不需要走得如此慢。
但她不敢开口。
穿堂风经过,刚刚走入拐角的他们就被风吹了一遭。
“冷么?”董放细细询问。
其实风是半暖的,但他怕女人适应不了。
刚才电梯间里还有其他人,所以这是他们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赵苡然乖乖地摇了摇头,思虑再三终于问了出来“你怎么回来了?”
无辜的眼眸里带着疑惑带着试探也带着几丝可爱的光亮。
“不想我回来?”董放回看了她一眼,又重新看向前方,低沉地说。
她又摇摇头“那比赛怎么办?”
“赵苡然,你能不能多操心自己?”
已经很久了,董放已经很久没叫过她全名了。
男人说完就后悔了,可他刚才忍了又忍。
她的头两句话全是关于他,董放知道要是回答完这句还会有无数个下句等着他。
教练同意了?比赛那么重要
略升的语调再次被他强制压下,怀里的女人已经不敢再说话了,就连望着他的眼神也收了回去。
赵苡然的确被刚才突然抬起的声音震到,男人许久没对自己那么不耐烦过了。
想着想着,心里的委屈在生根发芽。
她又听见男人说“队里缺了我没事,你不行。”
由着他与自己坐在小道处的座椅上,心中翻滚的阵阵热浪都化作了表面接二连三的呼吸声。
如蚊子般的“对不起。”
赵苡然看见他出现,心里当然是温暖的“我没想瞒着你,是想等你比赛结束后再说。”
她也有她的思虑,在听到医生说问题不严重时,尽管心里也堵但却觉得不需要立即告诉男人。
董放紧了紧掌心里的小手“我不在,你一个人怕不怕?”
怕,也不怕。
怕如果真的是孩子的质量不好而自己流掉,她该怎么跟不在宜市的男人交代,会不会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原因。
但也不怕,因为她知道,和董放还有很长很长的以后。
“但我怕得很,梁哥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想,我是做的有多不称职才让你在发生这么大事儿的时候先想瞒着我。”
亲密关系当中,都会存在一种微乎的占有欲,我们都很在乎彼此,但如果在你发生重大事情时我成为了后知的那一位,甚至是由其他人告知才知晓的情况下,我的内心是会难过的。
董放任由这种想法出现,但同时他也完全理解女人的做法。
赵苡然则是在听到他的这句话时,胸口间的疼痛异常升起。
她在选择暂时隐瞒他的时候也间接性忘记他作为另一半应该有的知情权利。
女人用发红的眼眶重新盯向他,眼角滴落着几滴泪“我怕你知道了会难过然后就没有心情比赛了”
复杂情绪里有委屈有后悔有恼怒自己。
其中的委屈,她在刚才病房里看见董放的一刹那就有了鼻头猛酸的冲动。
他有多喜欢小孩子,身边的人都知道,赵苡然就更知道了。
光是照顾盼崽,就能从中看出他的那份儿心。
“没有心情我可以回来,那你自己难过怎么办?”
女人的语气动作滴到了董放的心坎上,他将身体重新向她那里扭了扭,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女人的后背,就像哄幼儿园小朋友那样温柔。
阳光洒在他们的后背上,好像也在抚慰着他的儿女一般。
太阳公公在一遍遍的说,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