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连将二十万两白银以近乎拱手相送的方式给魏长磐二人依旧遭受怀疑的华湘,见魏长磐二人还龟缩在墙角窃窃私语了许久,不由一阵无语。不都说这些江湖人个个都是快意恩仇拔剑生死,怎么连这坐地收银子的买卖都这般优柔寡断?
华湘身为华府之主华安之女,其眼光独到之处常常令做父亲都赞不绝口,对这独女始终始终是宠爱备至。只是这位华府主人依旧时常以华湘女子身份引以为憾,假使后者一日嫁为人妇,那他辛苦一世所打下的商场疆域未免还是要为他人做嫁衣。
皇亲国戚?恩科状元?世家豪阀?华安不肯,华湘亦是不愿。这对父女彼此都心知肚明,普天之下与华家女最般配的,还是江州的公子襄。
江州有公子,绝世而无双。
可江州的这位公子襄及冠以后便是一派风流乃至堪称浪荡作为,纵然是有意自污藏拙,可那被人戏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名号,还是令华府父女舍弃了这个念头,公子风流算不得贬称,可若要是自家夫君,华府而今与秦氏一族也隐约站在一线上,至于早三年多前与华府有桩婚约的河清城北孙家,不过是演一出好戏罢了,后者之所以能在河清郡城能能有那般的势力,少不得华府暗中培植,折去些有无皆可的面皮换来到手的实利,孙家的家主精明,所做抉择便也不消再说。
至于退婚一事于华湘本人而言,那些华府之外的闲言碎语终还是有字句传进了她耳中,不过她不在乎,鸿鹄之志,燕雀安知。
以女子身份名垂青史,这般有意思的事,不比在那些聒噪言语上费力劳心要有意思得多?
今夜到此华湘所为是先斩后奏的行径,倘若日后被爹爹追究起来,大抵是免不了闭门思过的责罚,可她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虽说魏长磐二人的谨慎有些出乎她原本的预料,可华湘依旧平心静气地等他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颠覆松峰山本就是我们所要去做的事,既然华姑娘有意助我栖山县张家一臂之力,那便再好不过。”似乎终于拿定主意的二人脚步踉跄来到华湘面前,一边撑住苏祁连半边身躯重量一边艰难开口的魏长磐话锋一转道,“拿了华府的二十万两银,假使栖山县张家最后能于江州恢复名誉,那这二十万两银子不说多少年头以内,至少再我魏长磐在世之日内,都会竭力陆续还与华府”
“你们欠情的不是华府,是小女子本人。这些银子本就不是华府内或是从宏恒票号内支取的”华湘抿嘴轻笑道,“小女子这些年的私房积蓄,二十万两银子不过爹爹的手,倒也还拿得出来,魏小侠与苏将军不必担心何时偿还。”
华湘与华府,魏长磐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却也总不好向眼前人去问,只是于心中暗暗感慨这位华府女子魄力,真是放在男子当中也鲜见。
“那便先在此谢过华姑娘慷慨解囊相助了。“全然不见方才半点醉态的苏祁连大咧咧笑道,”不过在此多嘴一句,那二十万两银子于何时何地交付”
于华湘周遭的家仆在她眼神示意下都退出五十步外,连那名提灯笼的也一并在内,于一片昏黑中华湘开口道:
“一万两一张,都是江州秦记的大额银票,共二十张都在此处,若是还有些现银,宏恒票号总号就在附近,就算小女子说话在票号内不如爹爹管事,可几千两银子要想不动声色调出来,倒也还不成问题,数目再大些,只怕是瞒不下去。”
魏长磐痴痴傻傻瞪大了眼睛试图看清楚掌心那沓还带着体温的银票,连一旁的苏祁连都啧啧称奇凑近了去看。能随身将二十万两银票带在身边的,天底下有哪家皇亲国戚能做到?更何况这还只是眼前女子的“私房”而已,那宏恒票号所占据的财富又当是何等可怖的数目?
既然想不通那便不用再费尽心思去想,与这华府女子同谋虽称不上是与虎谋皮,可也绝不是万无一失的买卖。但魏长磐确信眼前女子城府绝不至如她那身为华府之主的爹爹那般重,许是当初在华府潇湘馆时有过些许时候患难与共积攒下若有若无的信任?二十万两银子的付出到时究竟要从他身上索取些什么,魏长磐现如今孑然一身,再无什么不可割舍之物,给也便给了,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牙将在虽说不是什么统御万人的大将军,可晋州州军北大营的牙将也总好过那些空有虚名手无兵权的杂号将军。苏祁连平生摸过万两面额的银票屈指可数,有几次晋州豪商调用在晋州军伍中的关系为的就是护送这些面额惊人的银票,他在小心翼翼掂量着那张轻若无物的薄纸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与沉重到四驾马车都拉不动的万两白银相匹配。
那样珍贵的纸头现在于他们手中足有二十张。
这笔近乎天降的横财与酒水的效用令魏长磐有些头脑昏沉,他像要捏碎那些银票一般死死将其攥在手心。直至苏祁连出声提醒他才缓过神来稍稍松手,前者明白这笔银子的数目之巨极有可能令这年轻人沉沦其中,不过也难怪,二十万两银子,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抵住这般的诱惑?那些满口都是仁义道德的所谓志士君子,口口声声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可多少人还不是将其视为以退为进的路子?这些志士君子若有二十万两银票摆在眼前,又有几人不能为这原本弃之如敝履的黄白物动心?
用力狠掐一把手腕,鲜明的痛楚让魏长磐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酒也似乎一起醒了。
“今晚你们的帐算在小女子头上,算是这笔生意的一点小小添头。”
作势要走的华湘临行前又对二人行了万福,魏长磐抱拳还礼后望着她被十余家仆前后簇拥离去时的窈窕背影,不禁有些恍然,方才这几句话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手上便多出了二十万两的银票,他这辈子两次摸着大笔的银钱,头一次便是伍和镖局护卫华府,最后到手那几百两散碎银子和银票皆有的酬劳,再一次便是于此,还是从华府手中,不过银子变成了二十万两。
身后酒楼内的饮宴仿佛到了,鼎沸人声从灯火通明的窗格间传到魏长磐耳中,那是群酩酊大醉的汉子在席间的放纵。
“银票小心收好,正好你这些叔伯脱出晋州州军的时候多只带了趁手兵刃,宿州听说有几处地方冶炼的刀剑称得上良品,至于甲胄和弓弩箭矢,就得靠今日席间这些宿州当地做事的弟兄们去弄来。”苏祁连拍拍魏长磐的肩膀嘱咐道,“早些回房,今晚别在饮酒了,鸡鸣两声时便启程。”
这位白须白发的晋州武官说罢又转身回进了酒楼内,走了这许多时候,自然少不得要被席间那些醉汉埋怨,叫嚷着要罚酒几杯。有头脑还算清醒的见苏祁连走出如此之久,问起缘由时也都被随意寻了个由头一笔揭过。
魏长磐一人步行回到所居客房内,才想推门而入时却停了步子,半转过身来对拐角处的影子低声道:
“虽说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图谋些什么,可天下哪里有平白无故掉到人手心的饼子,华府这么做,当真只是为了拓展在江州内所占据的位置?难不成当年借伍和镖局镖师的性命来替你们华府藏拙,就是为了”
“魏小哥不是蠢人,却比烟雨楼的那妹妹少去许多男子本该有的果决。”隐匿身形于暗中的女子淡然道,“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事,就算是想到了因,也不可能去改变最后的果,设身处地,小女子也只会先想着如何把这二十万两一直吸纳为自身战力。”
“爹娘从小就教我有几文钱就去做几文钱的事,平白无故得来的银子,纵然是揣在手心里还是免不了要惴惴不安。”魏长磐自嘲道,“在你们这些人看来,前怕狼后怕虎,如此小家子气做派如何能成事,可华姑娘,不是天底下每个人生在这世上都能有你所有的东西,我们败了,丢的是性命,你看差了眼,丢的事二十万两银子,银子没了还能再挣,命没了就算有银子那又该到哪儿去花?”
“那这银子?”
“落袋为安,几文钱做几文钱的事,二十万两银子自然是去做二十万两银子的事。”
“那就在此先预祝魏小侠如愿以偿?”
“再好不过。”
不知华湘为何又独身而返的魏长磐与她说罢正要推门进屋,却忽觉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他也只当是她还有什么东西要与他,故而也未曾躲闪。
“烟雨楼那小妮子分明是瞎了眼,璞玉在前而不自知,非要委身那天水阁的废物。”
而后那抹绛唇如蜻蜓点水般轻触魏长磐面颊。
而后她翩然而去只余下了面红耳赤的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留在远处,良久以后,忽的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