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松峰郡城内日落时分闭城门前最后一刻,出了两辆载货大车,没打镖局和任何江湖门派旗号,乍一看是寻常行商用来行走州郡贩运货物的吃饭家伙,然而内衬铁木的车厢足以抵御三十步内的强弓劲孥直射,特别加固过辐条和大梁,每辆大车所驾辕马更是比起江州骑军坐骑来得还要雄健高大,在懂行人看来自然一辆便能值那些行商大车七八辆,更何况是在没有马场的江州,寻常富家都未必能有这么一辆大车来充门面。
两辆大车一路走的都是江州纵横往来的大道,押车人即便知晓有数条小路动辄便能省去半日一日的路程,却没有半点贪图缩减路程的意思,至于缘由,呵呵,先前那些个走偏僻小路的同门下场如何,近来听的可是不少。
当头一辆大车车夫自从出了松峰郡城便不知求了多少遍菩萨佛陀,这趟出城可千万别跟那些同门一样被那挨千刀的烟雨楼子弟给截杀喽,非大道不走也就罢了,见着那些大车车队恨不得一路跟在人家后头赶路,几次都被当成了居心叵测的贼人,险些被揪下马车来暴揍一顿。
唯一能让他安心的便是两辆大车内所潜藏的十名山上好手,出城以后吃喝拉撒都在大车内解决,从未出过一次车厢。原本宽敞的车厢内挤了十人,放置货物的地方那便少之又少,他倒是想把那些为数不多的货物也都换成山上好手。
“汪师兄,听说咱们这趟要对付的烟雨楼贼子身手不弱,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了咱两位同门师兄弟?”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外山同门中,有人实在受不了车厢内接连几个时辰都没人说话的沉默,便开口问领头的汪奇正道,“连汪师兄你都讨不着好,那咱们这伙子人去了又有什么用?”
松峰山外山中甄选出的这些弟子听了开口那人言语,也都一齐望向正闭目养神的汪奇正,谁都知晓这位松峰山外山中资历境界都名列前茅的师兄,是真真切切有望登四层楼入内山修行的。汪奇正一旬日子前回山上来,一身不轻伤势不说,连一同下山去的另外两名同门也不见踪影,虽说前者对此只字不提,可松峰山外山里总归有几个明眼人,点出了那两人多半已经遭遇不测,只是不知是何缘故被隐瞒下来未曾告知众人。
“若非是那趁我们不备偷袭得手,也绝不至于一下死去二人。”汪奇正面有戚戚然,不过言语间也并未将魏长磐二人视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平心而论那两人比我们武道境界的确要高,却也高得有限,迎面厮杀起来你们最多二人就能成均势,三人便能占尽上风,若是四人,五十合内可杀,前提是那烟雨楼余孽不铁了心思要逃。”
这些松峰山外山弟子不知晓汪奇正对敌细节,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大石倒俱都放下了些,都是外山弟子,说了谎话对谁都没好处。
前些日子松峰山哪怕是加倍了护卫人手,一队大车依旧被人当道截杀,据侥幸存活下来的几人带伤回山说,那些个烟雨楼余孽得了硬弩又不缺箭支,劫起道来便忒无赖,先把当头一辆大车辕马射死,而后箭如飞蝗雨点般落下,拿剑拨去了一支更有两支射来,没有轻盾甲胄护身,他们如何招架得住,以大车为倚靠辛苦抵挡了两炷香光阴,可实在招架不住那仿佛没个尽头的箭雨,舍了大车落荒而逃。
不出意外那几人应该已经按山上规矩每人领了重罚,不过这比起硬抗箭雨死守大车来还是好的。那些约莫是从先前被袭杀车队内搜罗来的硬弩射到他们自己身上,没成想也分外好用。
他们大车队伍出城前几日刻意将消息走漏了些,松峰山上有烟雨楼余孽眼线早便快成了众所周知之事,毕竟松峰山大车往来行走时辰、途径道路、押车人手都保密,哪能次次被那些烟雨楼余孽恰好瞎猫碰上死耗子?眼线没揪出来,外山弟子之间猜忌倒是一天比一天多了,光是他们这一行十人中便按地方同乡或是同期入门,分有三个泾渭分明的小派系,虽说都以汪奇正为尊,但平日里却是一句话都不乐意与彼此多说。汪奇正看在眼里,这路上却也不好劝他们就此抛却成见,都是外山同门,身手不如内山弟子,本就须得拧成一股绳才能使出力道来,这会儿反倒还分起派系来,等到一会儿生死搏杀的时候,他又该何以自处?
他们这两辆大车的消息不出意外已经走漏给了那些烟雨楼余孽,饶是背靠着能抵御硬弩劲射的铁木车厢,所有人这些日子依旧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除去手中剑外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内披轻甲外罩衣,盘膝静坐等待袭杀到来。
两辆并无护卫在侧的松峰山大车,这般看似唾手可得的香饵,不信那些烟雨楼余孽不上钩,汪奇正心思及此,不禁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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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堂主,那松峰山上送下来的消息,两辆大车隐蔽出城运送货物,也没打什么旗号,多半就是前头这两辆。”一身布衣蒙面的烟雨楼子弟探明了松峰山来人多寡后折返回来与他们这对人马的领头人物通禀道,“看那两辆大车辙印颇深,像是载了不少货物的....”
烟雨楼而今硕果仅存的一位堂主胡惟雍,身长八尺豹头环眼,在烟雨楼覆灭前深得楼主余成器重,掌管烟雨楼东北沿海港口处大半产业,一根齐眉棍耍得泼水不进,在烟雨楼内是棍法首屈一指的好手,早十年前便是生出气机的武夫,在烟雨楼之内是能排进前十的好手,临近五层楼境界,更是而今整座门派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单个战力。
胡惟雍回头望向手下的人马,也是现存烟雨楼子弟中最得力的一队人手,二十五人都有扎实三层楼境界傍身,人手一张硬弩三十支箭,便是江州州军二三个百人队攒在一块,除去甲胄之外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武装,他自信凭籍这队人马,松峰山哪怕有半百人数的护卫,他都能让这些狗娘养的射成刺猬。
“容属下多嘴一句,这松峰山两辆大车摆出了这般任君采撷的小娘子姿态,多半是玩的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通禀消息的那人忧心忡忡道,“依属下看,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妙,况且自从和松峰山开战以来,咱们袭杀大车队伍已有四趟,斩获虽有三十九人之多,姑且放这两辆可疑大车多活两日也无妨。”
与三十九人的斩获相比,他们这队人折损的十人看似不多,可要知道现在烟雨楼不比松峰山,人手折损一人队伍内便少去一人,没得地方去补充。要知道烟雨楼过往放出消息来要收徒,哪怕是仅比楼内杂役稍好些的末等弟子,那也从不缺人来投,不过历经了官府通缉这一事后,连胡惟雍本人都不知晓在江州内烟雨楼还能有多少威望,最不济的境况,那便是耗子过街人人喊打。
“才两辆大车而已,哪怕里头没半点货物都是松峰山上武夫,撑死了也不过塞下十几人,咱们这一队二十五名弩手,还愁拿不下这十几人?”胡惟雍舔了舔嘴唇又道,“唯一的麻烦是那两辆大车都在官道大路上,到时动作得快些,若是撞上了州军的游骑队伍,两条腿总跑不过四条马腿。”
思量了一盏茶光阴的胡惟雍说道,“谨慎些也好,朱虎你在这队人里脚程最好,栖山县张家陈老头儿那队人距此地不足十五里,快去快回,正巧能赶上今夜这两辆大车投宿客店,到时趁夜好杀人,走脱起来也轻松些。”
朱虎领命而去。
烟雨楼在江州四处袭杀松峰山弟子的队伍,就数胡惟雍这一队兵强马壮,然而以松峰山现如今在江州江湖几可只手遮天的能耐,哪怕是再多召集两队人马过来也总不嫌多。
“等会儿入夜后手脚都利索些,速战速决,要是做得好了,老子放你们轮流进城逛窑子快活。”
胡惟雍见手底下烟雨楼子弟近些日子都有些莫名浮躁,血气方刚的年轻武人,在江州辗转东躲西藏了半年都没亲近过女人,终日在山上抱着棵大树摩擦也不是事儿,再不进城泻火,天晓得他手底下这伙人会弄出什么荒唐行径来。烟雨楼规矩远不如松峰山那般严苛,不论你吃喝嫖赌,只要不拿烟雨楼招牌去招摇撞骗败坏本门声誉,那鲜少有不能做的事,只要你在楼内武道境界始终能保持优势,哪怕是有违大尧律法的行径,烟雨楼都能帮楼内子弟四处打点遮掩下来,只不过在烟雨楼势微的今天,他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在江州光明正大行走,什么时候能恢复烟雨楼往日的荣光,当真要靠这不知要到猴年马月的袭杀?
望见远处那徐徐驶来的两辆大车,胡惟雍眼神玩味。
魑魅魍魉,小鬼肚肠各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