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镇口,天际未透亮,暮色犹苍茫,弯月高悬,点点星光,却有马嘶传来。
纵是天色昏暗如此,也无人提油灯点火把,行动大多都在摸索中完成,即便是偶有言语交流,也都是压低了嗓子耳语。
过了好阵子工夫终于准备停当,也是近黎明的时候了,不算充盈的那点光亮勉强能视物,那些人马的轮廓也就显露出来,两匹马的鞍子还空着,还有一匹驮马背上是满满当当的行李。
马旁的钱二爷拍拍上面的包袱,满意于自己捆扎的技术依旧老练,魏长磐紧张地牢牢握紧另外两匹马的缰绳,担心会走脱。
钱二爷从栖山县的车马行牵回了这三匹马,押了五十两银子,半年之内这三匹马都任由驱策。这些比起高衙内私骑战马矮了半个马头的坐骑奔行速度虽然有限,但胜在耐久,能够负载重物长途跋涉,已经是这家车马行里最好的坐骑了。
小青楼里的丽人儿们都在,那个小厮在短短大半年时光里关系早已不同于寻常主仆的尊卑。
魏长磐已经和爹娘道过别,用的借口是钱二爷要带他游历江湖,两人都同意了,出门前,那个老实木讷的庄稼汉子塞给他了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整整十两银子,他娘亲则在给他带上了四季衣裳,还在他的包袱里备上了满满一大袋干粮。
额上还缠着布的钱二爷噗嗤一声,指着魏长磐身边的大包小包笑道:“你小子是出去游历江湖还是搬家?哪里用得着这好多东西。”
从那高衙内供奉眼下脱身,免不了经历好一番厮杀,竟是被钱二爷顺利脱身,就连包袱和撞山枪都给顺了回来,只是额上有个口子,肩头挨了一刀仅仅是皮外伤,上好的金疮药敷上,而今已然好了大半。
那高衙内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一肚子坏水的钱二爷习枪还未满一年,枪势自然稀拉,这让这个见识不算浅薄的将种子弟看走了眼,没能料到此人使刀远胜于张家枪。
饶是如此,钱二爷这走得也同样不轻松,那中年汉子模样的骑卒沙场刀术委实犀利,也是也就是山林间不能驰马,腿脚还没他利索,这才兜了大圈子辗转回到青山镇。
回镇上前,钱二爷还不忘去栖山县里头探看一眼师父,虽说他对老头子而今本事心知肚明,断然不会有大闪失,可心里依旧放心不下,只是到了张家宅院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不是骂这个当徒弟的不给师父分忧,而是骂钱才这蠢货败张家枪金字招牌,输给一个籍籍无名的卒子算是个什么事?
可骂归骂,张五还是提醒钱二爷,带着小石头出去游历江湖,就当是避避风头,免得那丢了面子还没了里子的高衙内失心疯,使出些什么下作手段,钱二爷这才弄回这三匹马来。
天将大亮,镇上的庄稼汉子也都要扛起锄头牵着水牛下地,师徒二人也终于上马。
崔小山说了,待到魏长磐再长两岁年纪,就不用到小青楼里当小厮了,说到底不过是个下人身份,在外头人眼里看来始终是上不了台面的,读书走科举的路子也好,习武做江湖人也罢,都听凭他自己决断。
此去少则数月,多则就说不准多少时候,可小青楼里小厮的差事,几位丽人儿可始终给他留着的。
魏长磐一听愣住了,瞧他此时呆憨模样,便是性子最清冷的岑林晚脸上也有了笑意,顾眉声更是喜笑颜开,纤纤玉指使劲捏了两把魏长磐脸颊。
“好啦好啦。”岳青箐止住她动作,强忍着笑说:“让我们小青楼里走出去的男子汉去江湖里闯荡吧。”
魏长磐的骑术,只够一直坐在马背上而已,此时也做不出更多动作来,只能松开一只紧握马缰的手,挥了两挥又放回原处。
反观钱二爷就要潇洒许多,一翻身上马,冲着小青楼里的几位丽人儿一抱拳,便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行
。不通如何策马的魏长磐也只能依葫芦画瓢,却险些被忽然撒蹄的马儿掀下马背,用了左摇右晃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
那二人三马渐渐远了,丽人儿们也都回了小青楼,虽说整日是闲适的,可又谈何自由可言?
与那笼中雀何其相似。
钱二爷瞥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青山镇却仍要回头的魏长磐,笑骂道:
“咋才出镇你小子就想回头?上次去县城里头还没见你这熊样,莫非早先说想闯荡江湖都是假的不成?”
“不是”魏长磐使劲摇晃脑袋,“只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就对了,你小子就是磨炼太少,从小到大都窝在个屁大点地方,胆气都弄得小了。”
“那师父咱们这次去走江湖是去哪儿?”
“走到哪儿是哪儿,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里都有些什么人?还会不会遇上像先前高衙内那样不讲理的官家人?还会不会有先前大牢里的魔头?”
“官家人会有的,魔头也会有的,啥豪侠剑客,仙子美人儿,都会有的,到时候就得看你小石头本事喽,看看能不能帮师父再拐个师娘回来。”
“啊?那我怕不是有四个师娘了?前头大师娘二师娘三师娘出来前可都是嘱咐过的,说是师父要是这次回来再带回来个小的”魏长磐脸颊微微抽搐,“就要让师父当阉人。”
“这话倒像是老二说出来的”钱二爷挠挠头,叹了口气。
走了不过十多里山路,魏长磐松开了马缰绳,学着钱二爷样子身形随着马背起伏,显然轻松许多。这些马都是走惯了山道的,断然不会蠢到自寻死路的田地。
马儿迍迍的行,人儿慢慢的晃。
师徒二人骑着马唠着嗑,三十六里出山路,走得不快,但毕竟是二人都乘马,比起上次来还要早些时辰。
随后并未在栖山县停留,只是逢路便走。
二人身后是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