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中,不管是路上,还是民居,都坠满了城外射来的箭。
这些箭无一例外,都被去了箭头,箭身上绑着信件。
这些信由城外被治好的疫民所写。
一千多名疫民昼夜不停地写信,每个人都要写上几十乃至上百封。
有的信写得文绉绉,字写得端正漂亮。
有的信是大白话,字迹潦草。
但,每一封信都有完整的署名,代表一个活生生的人。
浔阳城的居民看到这些信,首先是觉得不可信。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信从城外射进来,他们发现信中的名字刚好有一个是他们认识的。
“胡雪丹?不就是李家集李石兴那屋的吗?”
“就是怀胎八月的那个,被抓走的时候,肚子都很大了。”
“怎么,她孩子生下来了?”
几个李家集的人聚在一起读这封信。
“我夫李石兴:我是你妻胡雪丹,我身上的时疫,安神医替我治好了!孩子也平安生产,重七斤一两,十分健康,安神医给咱们的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杏福。”
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读了好几遍。
每个人都又惊讶又兴奋。
“是不是真的呀,我女婿也染了时疫,现在被关在永嘉庙里。”
“应该是真的吧,不然不会编得那么像,有名有姓。”
“杏福,这名儿取得真不错,谐音幸福。”
不一会儿,书院门口也有人找到了一封来自熟人的信件。
“吾阳江书院学生李贤卓,误听城主之言,于城外杏子林染疫,幸赖安神医神药所救,现已恢复如初。广告浔阳城居民,时疫有药可治,请勿慌乱,有需治时疫者,可来请安神医入城,三粒神丸,药到病除。”
几名士子躲在一竿竹丛下面,其中一个不断拉扯袖子,盖住手背上的疹子,他染疫了,但不想让别人知道。
“李贤卓,不就是最受温夫子器重的寒门士子吗?每次考试都是他得第一。”
“嗯,他风头太劲了,被于公子嫉妒。那天晚上他是被于公子派人抓走的。”
“但是,我记得那天他并没有染疫啊。”那个躲躲闪闪的士子急于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药可治时疫。
另外一个士子道:“哎呀,这种时疫很容易传染的,那天他们那么多人出去乱糟糟的,肯定是被传上了。”
那一个士子期待地道:“这么说来,时疫确实有药可医?”
“应该是吧。”
其他的人不敢相信,但也确实希望是真的。
不但这些士子,其他人想法也都差不多。
浔阳城的街头巷尾,到处是这样一群一群的人,手里拿着信纸,聚在一起讨论。
越来越多的人从信件中找到相熟之人,这让神医神药变得更加可信。
“你们知道罗家三妹吗?那是个药罐子,从三四岁开始,药不离口,天天吃药,活生生把他们家吃穷了!”
“罗三妹?我知道啊!我太知道了,这个药罐子,病了十几年了。她怎么了?”
“罗三妹不但时疫被治好,连十几年的老病都被治好了。”
“真的吗?那也太幸运了吧!这么严重的病都能治好!”
大家的语气变得羡慕。
真想一睹安神医的容颜。
有的胆大的人就跑到文嘉庙、城隍楼、富源观等地去找他们的亲属、朋友,向他们传达这个好消息。
这些寺庙、道观集中关着那些染疫的人。
这些染疫者实在太惨了,一卷蒲席就地并排躺着,说是集中隔离,每天有专门的人给他们送饭。
但实际上伙夫害怕染疫,都不敢来。
他们又是生病,又是挨饿,大批染疫的人住在一起,每天都有大量的疫民死去。
一开始还有人来拖走尸体。
这几天,连拉尸体的人都不来了。
有的人说,拉尸人已染疫;也有的人说,拉尸人已逃走。
众说纷纭,总而言之,现在尸体无人处理,任由它在寺庙中发臭发烂,生虫子。
直接导致疫民的居住条件更差了。
庙里也落进来不少箭矢,一开始这些气息奄奄的染疫者,还以为是蔡思源派人来射杀他们。
后来,他们才发现这些箭都没有箭头。
接着,他们也发现了绑在箭上的信。
识字的人,把这些信一封封读给其他的人听。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心情呢。
震惊,不可置信,甚至有人怀疑这是恶作剧。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这种时疫确实无药可医。
他们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在这里痛苦等死。
有的人,是为了不传染给亲朋好友,自愿来到这里的。
这段时间,他们不断目睹着身边的人死去。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们,时疫可以医治,他们还真是不敢相信,无法置信。
可是,万一,万一这是真的呢。
他们希望是真的。
随着跌入庙内的箭越来越多,他们也发现信中有熟人的名字。
看起来确实是真的啊。
求生的欲望一旦被撕了一个口子,就好像野火燎原一样不可收拾了。
身体好一点的,摇摇摆摆起身,去敲庙门。
身体更虚弱的,爬也要爬过去。
“是真的吗?”
“是真的的?”
“让我们去!让我们出城去!我们要去找神医!”
……
与此同时,城主府中。
主薄董祖成带回来浔阳城的消息,“大人,现在城内的很多居民都收到从城外射进来的信件,他们听说城外有神医可治时疫,希望大人能够打开城门。”
“假的!”蔡思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身后披着三床厚被,而怀中仍还抱着那把剑,“时疫无药可救!不可能有药可救!紧闭城门,擅自出入者,斩!”
管家徐乃昌十分不解,“蔡大人,您不是染疫了吗?死马当作活马医,如果是真的,能治好你的时疫,那不是万千之喜吗?”
蔡思源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不知道是因染疫所致,还是出于生气激动,口里大叫着,“她是骗子!是骗子!”
他俊气的脸庞发青,眼圈黑沉,喃喃说着:“我不可能会输!”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就好像忽然回光返照一样,光着脚,连鞋子也不穿就冲出屋子。
董祖成和徐乃昌两个面面相觑,皆不知蔡思源为何生出这许多力气。
蔡思源一径跑进后宅易惜儿正屋。
易惜儿正坐于梳妆台前发呆。
蔡思源一把抓住易惜儿的手,力气之大,险些把易惜儿摔在地上。
“你不是说吃了你的遗迹圣药不会染疫吗?!”
易惜儿的手腕被蔡思源拽得生疼,她一双小鹿眼,眼泪即刻弥漫了整个眼眶。
“相公,我……我染疫了。”
易惜儿把袖摆拉上去些,露出一截手臂,果然素白的手臂上点点红疹。
易惜儿也染了时疫。
这时,城门守将一身血污慌慌张张跌入内室,气喘吁吁禀报,“大人,城门……城门被暴徒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