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绵延不绝的山林也有与它相媲的名字。
雾魂林。
顺着雾魂林一路往上,雾气明显变得更加浓厚,雾霭蒙蒙就连看清地面上的蓬篙都费劲,映入眼帘尽是一片白茫茫。
更别说要防备寻常山林里常会有的野兽,就连自己走路恐怕稍有不慎都会迷路。
但如此恶劣人迹罕至的环境之下,青草疯涨的曲折崎岖山路上依稀还是能见到丁点人踪足迹。
穿过怪石嶙峋的峭壁,一路往上不知行多久,雾气渐渐稀薄,转而是一层层云雾缭绕,一时间难以分清究竟是雾,或是云,又可能是两者皆是。
随后就来到一座宽阔的崖顶,崖顶苍苍茫茫,云雾遮掩,不见一物。但若穿透云雾细细看去,能发现一个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女子静静躺在崖顶地面。
这女子面容平平无奇,脸颊上有些许雀斑,身材偏瘦,五指修长,穿着一身布衣青履,双眸紧闭,面容时不时有喜怒哀乐等情绪流露。
唯一与小镇居民不太相同的是,她的肤色较为白嫩,头发也呈现不同寻常的月白色。
“青华姐!青华姐!青华姐!”接连三声急促的呼唤在苍苍茫茫的崖顶上传来,接着这声略显稚嫩的声音对着身旁喊道,“小灰狐我看不清路,你带我去找找青华姐。”
“啾~”
一声短促的狐狸叫后,崖顶又恢复了平静。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呼唤起了作用,静躺在地面上的布衣女子面容上情绪逐渐消散,紧闭的双眸也缓缓舒展,似有苏醒之意。
微风卷动雾气。
露出崖顶的惊鸿一面。
一棵巨大的桃花树生长在崖顶,恰好离躺在地面上的布衣女子一丈之远,一片花瓣从郁郁葱葱的树枝下滑落,顺着风,艳如胭脂,落在女子的脸颊,宛如涂上了一抹腮红。
在这颗桃花树雾气弥漫的四周,隐约能看到有形色各异的蒲团。
布衣女子长长的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的眼眸透露出与她年轻面容完全不符的沧桑,深邃的眼眸里还有一抹寂寥迷惘。
她慢慢坐起身,静看身边漫天云雾。
“啾啾~”
一只小灰狐骤然从云雾中奔跃而出,跳入布衣女子的怀中,灵性的狐眼望着布衣女子,它毛茸茸的前肢把玩着刚才从布衣女子脸颊下掉落的花瓣。
“小灰狐你慢一点!”
雾气微散,云雾之中又走出一道身影,约莫是岁的小少年,脸圆圆的像个鹅蛋,皮肤黑红,身上穿着普通粗制的麻衣草鞋。
“青华姐你果然还在这里!”
这小少年看见坐起来的布衣女子,面露欣喜,刚准备快步走上前时,正好对上布衣女子的眼眸,那抹沧桑寂寥的感觉让小少年有些害怕。
这种害怕与他前几日初次见到这布衣女子一样时慌乱。
“找我有什么事?”
布衣女子微微一笑,双眸轻眯,如沐春风的笑意以及熟悉的声音让这个小少年心中那缕突如其来的害怕感消散。
“青华姐,今天镇上来了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说是来找你的!”
小少年想了半天来形容清晨来到镇上那位漂亮姐姐的词语,语言贫乏的他最终决定还是用两个好漂亮来形成那位漂亮姐姐。
“那位漂亮姐姐是不是姓沐?”
布衣女子姐轻抚跳在自己怀中的小灰狐毛发,眼眸微微眯起,使人难以猜透布衣女子心中所想,她轻言看着面前的小少年问道。
“诶?!”小少年蓦然一惊,对于眼前布衣女子的崇拜之情更加上了一个档次,“青华姐你怎么知道漂亮姐姐姓沐!可青华姐你不是一直在这座崖顶没有下山过,是从哪里认识这个漂亮姐姐的?”
“这是一个秘密。”布衣女子微微松手,悄无声息从怀中的小灰狐茂密毛发中取走一张符箓说道。
刚才还十分粘着布衣女子的灰狐顿时从布衣女子怀中跳出去,跑到那棵魁梧宽大的桃花树下,跳在倒塌的玉坛上,一边舔砥毛发一边警惕的看着布衣女子。
布衣女子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仰头看着云雾,眯起的眼眸缓缓睁开,沧桑寂寥以及尽数退去,明亮的眼眸转而透露着是一抹惆怅,低头看向地面飘落的花瓣。
布衣女子步伐缓缓向前走去,她穿过云雾,走到悬崖边上,崖下深渊狂风呼啸。只需布衣女子再往前轻轻走一步,她就会掉入深渊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青华姐!!!那位漂亮姐姐说你不下山见她,你失去的东西就永远拿不到了!”
小少年稚嫩的呼声从云雾后传来,可惜没有那只小灰狐的引路,即使是如此近的距离,小少年无法从云雾中找到这个布衣女子。
丝丝冷风从崖底扑面而来,布衣女子她的右脚已经踏空,而她的左脚也微微从地面踮起,脚下青履两侧已经有云纹亮起。
“自从一年前在桑榆岛上遇到那个该死的男人后,这一年就没有一件事顺利过。”布衣女子低眸咬牙恨声道。
“青华姐你怎么了?”小少年终于穿透云雾找到了布衣女子,他的手牵着布衣女子的衣角小声问道。
“没事下山吧。”
布衣女子沉默的转过身,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张花白色的长布,轻轻一抖,伸手在长布内拿出一个龙纹银壶。
她将龙纹银壶壶嘴对准四周弥漫的云雾,刹那间云雾尽数被吸纳入壶中,露出清晰可见的崖顶全貌。
那颗粗壮的桃花树下形色各异的蒲团都盘坐着一具妖怪尸体,而它们的头顶都有一个火红的竹叶印。
倒塌的玉坛倾斜下来只有不知是何物的黑色齑粉与灰烬,灰烬和齑粉之中还有不知是什么生物的白骨。
“千辛万苦来一趟,赔了夫人又折兵,总要想办法补点损失吧。”
布衣女子将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的小少年的手扒拉开,摊开手中的花白色长布从中拿出一个青铜器皿,朝着桃花树下的一具具妖怪尸体走去。
雾魂林自南向北,有百里皆是雾气环绕。但整座云雾山并不是所有山林都是雾魂林,云雾山除了雾魂林常年诡谲萦绕的雾气外,还有许多珍稀的药材与上好的木材,所以依旧有不少的村镇距离在云雾山山脚下。
不过这些村镇都有意无意会与云雾山最南端百里的雾魂林保持距离,因为没有人去过雾魂林还能活着回来。
而在这众多村镇中,便有一座小镇稍微显得引人注目。
布丰镇。
除了镇口那个被风雨侵蚀的破旧石碑依稀能辨别布守二字外,布丰镇的来历已经无从考究。
布丰镇之所以会显得引人注目,除了它是离雾魂林最近的小镇外,更重要的是布丰镇也是第一个在云雾山山脚建立起来的小镇,而它的名字也颇为蹊跷。
因为除了县城里何不食肉糜的膏粱子弟外,大多数百姓都是希望每年是丰收之年。
而布丰镇偏偏是取名布丰,不过布丰镇却是附近小镇最为富饶的小镇之一。只是没有人知道镇口的石碑是何人竖立,也没有人试着去改这镇名。
“沐小姐您确定还要继续等下去?”
一处敞亮的大堂内,一位身穿流云素裙的妙龄女子坐在首座端茶轻啜,茶杯上缭绕的水气都难以遮住女子柔美的容颜。
她的三千青丝绾成一道简单的发髻,几缕鬓发垂在侧脸,眉若新月。
一双剪秋水瞳清凉明净,肤若凝脂,唇若浅樱,一身流云素裙将气质衬托的愈发脱俗清雅,不食人间烟火。
而说话的人是站在相貌柔美女子身侧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腹部微鼓,留有短髯。
跟这个相貌柔美女子对比而言,这位中年男子的相貌与气质都很稀疏平常,看起来就像是这位柔美女子的管家一样。
“前些时日您不是刚与钟公子他们从雾魂林上下来,难不成雾魂林还有”
中年男子看起来有些不太喜欢阳光,缓缓轻移站在女子另一侧,身体一半没入阴影之中,小声问道。
“沈郡守,不该问的就别问。”妙龄女子纤细的手指转动着茶杯,低头平静望着缭绕水气说道。
“明白。”中年男子低头应道。
“广宛郡的雾魂林以后不会再有法会,你们可以让百姓去到林中深处采药伐树,狩猎耕田都行。”
柔美女子放下手中茶杯,慢慢的站起身,阳光洒落在柔美女子的容颜上,将柔美女子增添了一缕烟火气。
“沐小姐,真的不会再有法会了?”
中年男子下意识想要追随柔美女子的步伐,当中年男子身体完全步入阳光照射之下时,中年男子的身体竟然发出‘滋滋’被火灼伤似的声音。
“经过前些日子的一闹,纵然再有法会,也决然不会在广宛郡内开启。”柔美女子摇摇头,仰头望向天空,双目平静的说道。
“难不成上面已经觉得要放弃这里吗?”中年男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忍着身体传来的剧痛,语气中充满恐慌与害怕望向柔美女子问道。
“放不放弃这件事我说得不算。”
柔美女子抬手伸指,本是万里晴空的天气,刹那间便有云气遮掩,阳光被云层淹没,中年男子身上传来的剧痛缓缓消散。
“沐小姐您身上已经有了星官箕水豹为玄灵,哪怕在那几位公子面前想必您也说得上话吧?”中年男子朝着柔美女子弯腰拱手,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问道。
“我在他们眼中也无非是一颗棋子,一颗暂且还有点用的棋子,但哪怕再有用的棋子都不能说话。”
柔美女子转身重新坐在座位上,端起桌子茶杯,茶杯里的茶水微凉。
“棋子”中年男子苦笑默念,原地坐于地面,脑袋无力微垂,“可这些百姓都不是冰凉的棋子,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生命啊。”
“生命也是有价值的,蚂蚁也是生命,但会有人在意那些蚂蚁吗?”
柔美女子晃动茶杯,一滴滴茶渍溅至半空中,宛如有人引导一般,飞至中年男子的烧灼的伤口处。
“可他们不是蚂蚁。”中年男子低眸看着身上灼烧的伤势被缓缓治愈,站起身回到柔美女子身侧苦笑的说道。
“是或不是,这件事也不是由我们说的算。”柔美女子微微抬眸看向从大堂院外,推动大门走进来的人平静的说道。
从大门内走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崖顶的那位布衣女子。
这布衣女子进来就抬头瞧了一眼坐在大堂正中的相貌柔美女子平静的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的几个主子呢?”
“钟公子说过你要是想要找回自己的东西,就要帮钟公子去做一件事。”相貌柔美的女子抬眸看着布衣女子说道。
“什么事?”布衣女子眉头微皱问道。
“很简单的事情,去南溪郡杀一个人。”柔美女子平静的说道。
布衣女子嗤笑一声说道:“你们杀不了的人,觉得我可以杀?我要是比你们厉害,哪还会让你们把我的宝物抢走!”
“他穿着一件显眼的仙鹤红袍,长相颇为不俗,现在应该还是在青潭山附近。”
这相貌柔美女子并不在意布衣女子有没有答应,她只是抬眸看着天空,眼眸变成靛青色,嘴中发出一道古怪的哨音。
这间院子的天空被一道黑影覆盖。
一只全身覆盖光滑明亮蓝色羽毛的鸟兽从半空中落在院子里,它庞大的躯体已经将这间不算小的院落填满。
一双充满灵性的蓝色鸟眼四处张望。
柔美女子站起身,她的足尖弥漫出丝丝水雾,身形飘然而至蓝色羽翼鸟兽的背部,缓缓盘膝坐下。
“钟公子说只要你杀了他,除了你的东西可以还给你,还能满足你一个愿望。”柔美女子平静俯瞰着布衣女子说道。
这只鸟兽腾空而起,一双蓝色羽翼扑哧掀起阵阵清凉如水的轻风,顷刻化作一道蓝色的黑影,消失不见。
“蓝羽灵鸟,南荒州的奇兽当真是多,不过她跑得也是快。”布衣女子嘀咕说道。
她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偷偷从花白长布里拿出了一个捕鸟网,捕鸟网柄上镌刻着古朴晦涩的符文。
“若是这位小姐有需求,我可先替小姐安排好车马。”站在堂内阴影处的中年男子对着院落里的布衣女子拱手说道。
“你自身都难保,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布衣女子瞥了一眼中年男子嘀咕一声,转身离开了院落。
布衣女子可不想身边再多个眼线,反正她已经想好了,自己先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若是打不过那个家伙她就跑,若是打得过就别怪她拿这个倒霉的家伙当作她拿回自己宝物的敲门砖。